47、黑夜里的红苹果
赵玉珏的笑容凝固了，这种猫和老鼠的游戏，她真是玩腻了。
“就从现在开始。”钟铭说。
“我可以陪你一个晚上，但我们什么也不能做。”赵玉珏说。
“这个嘛，没问题，我可以答应你。”钟铭说。
“我们必须在外面，在公共场所。”赵玉珏说。
“没问题。”钟铭说。
“以后你永远也不要找我。”赵玉珏说。
“没问题。”钟铭说。
“那好，就这么定了。”赵玉珏把转向窗外的身体正了过来，“走吧。”
他今天到底要搞演一出，赵玉珏猜不出来，她决定赌上一把。她想马上给周森打一个电话，她晚上和周森有约，如果自己不出现，没法向他交待。
她摸出电话，犹豫了一下，按下了键子，打通了家里的电话：“我的代理企业有些帐要处理，会一直做到很晚。妈您放心吧，我没事，早点睡。”
赵玉珏放下电话，对钟铭无奈地笑笑：“凡是黑暗的地方，我都不会去。哪儿光明，我们就去哪儿。”
钟铭拉着她来到月光酒吧。坐在沿街的窗边，隔窗望去，对面就是老地方酒吧，她和周森常去的地方。钟铭坐在她的对面，脱去了外套，看样子要在这里消磨时间了。赵玉珏来到洗手间，拔通了周森的电话，他对她并没有什么警觉，扫兴地应承了几句，很快就挂断了电话。她把对母亲说的话，同样又对周森说了一遍，母亲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周森的话声里却有些不快。她听得出，他对她的失约并不满意，但又不好说什么。
赵玉珏回到坐位上，钟铭在她装手机的包上盯了一眼，没说什么。他的表情在告诉她，他知道她去洗水间做什么，不过懒得问她罢了。
对面的老地方酒吧里，不断有男男女女进出。那里是她和周森的根据地，她和钟铭从来没有去过。在她的心里，两个酒吧只有一街之隔，却简直像两个世界，那边是天堂，这边是地狱。她真想冲出去，跑到老地方酒吧，哪怕在那里坐上一会儿。
她正对着窗外发呆，钟铭在她的胳膊上推了一下，然后掏出一副扑克牌，摊在桌子上，赵玉珏轻轻地摇头，把头扭向一边。钟铭打开牌，搓了几下，独自在桌上摆了起来。
服务员端来两份中式快餐，钟铭收起扑克牌，揣进口袋。
“吃吧。”钟铭轻轻地说，然后顺手拿过勺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埋头吃了起来。
赵玉珏没心情吃东西，对钟铭今天晚上的举动，她将信将疑。他真的会照自己说的去做吗？他真的会永远也不去打扰她吗？这真是和他最后一次在一起吗？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铭吃过了快餐，抹了抹嘴，指了指赵玉珏面前的盘子，赵玉珏仍然摇头。谁知，这个举动竟激怒了钟铭，他刷地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转回身，平静地向赵玉珏招了招手。
钟铭出了月光酒吧，要去老地方酒吧，赵玉珏站在月光酒吧的门前，不肯跟他过去，那是她和周森的感情圣地，她不想和另一个男人走近那里。
赵玉珏默无声息地上了钟铭的车，任他驾车在冷清的街上飞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车速慢了下来。钟铭把她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向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建筑设计院的家属区院里。
汽车在一幢楼前停下来，钟铭息了车大灯，打开车门，只身走向不远处的一幢平房，白色的灯光透过窗玻璃，无力地打在一棵树上。
赵玉珏一动不动地坐着，直愣愣地注视着钟铭。那幢平房的门开了，钟铭的身影消失在门里，隔着窗能看见他晃动的身体。一会儿，小屋的灯灭了，正在赵玉珏疑惑的时候，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门里出来，朝这边走来。钟铭打开车门，坐在方向盘前，“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那是哪啊？”赵玉珏压抑着心中的愤怒，问道。
“我父亲住在里面。”钟铭说。赵玉珏吃惊地“啊”了一声。
钟铭并不理会她，把汽车挪到路边的一片空地上，熄了火，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房说：“上去坐坐？”
赵玉珏淡然地摇着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她宁愿就这样坐着，一直挨过黑夜。
钟铭打开放音机，立刻传出了一支不知名的曲子，声音不大，听起来让人觉得压抑。也许是开了空调的缘故，一丝倦意袭来，她的头歪在座位上。
“咚咚咚……”赵玉珏听到有节奏的敲击车窗的声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忙直起身来。
车窗外面黑漆漆的，钟铭摇起了汽车玻璃，从外面伸进一只干瘪而追苍老的手来，手上握着一个湿漉漉的苹果。钟铭迟疑了一下，对窗外摇着头，那只手停顿了一下，就收回去了。
“咚咚咚……”依旧是敲击车窗的声音，这一次，声音来自赵玉珏的身旁，那扇紧闭的车窗外面。
赵玉珏看了钟铭一眼，随即打开了车窗。在这样的夜晚，她多么希望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哪怕这个人，是一个陌生的路人。
依然是那只手，依然是那只苹果，伸到了赵玉珏的面前。她惶惑地向车外看去，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额头和眼角沧桑的皱纹，满头银白色的头发。面前的老人友善而夸张地笑着，眼神里露出几分谄媚、几分胆怯。
“谢谢。”赵玉珏不由自主地接过苹果，忽然怀疑自己的动作是否经过了大脑。
赵玉珏再向车外看去时，那张脸已经消失了。她看到那幢平房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一个人影闪过之后，那扇门被慢慢地关上，那盏灯一会儿就灭了。
“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单亲的孩子。”钟铭说，“我不知道母爱的滋味。”
“你说吧，我听着呢。”赵玉珏的头抬了起来。
“父亲是文革前的大学生，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厅长。因为有人告恶状，刚刚提拔不久的老厅长病死在京城，父亲也受到牵连，被下放到了这里。先是在建筑设计院工会主席，又被贬到总务科当主任，后来就成了一名普通技术人员。母亲不愿意跟父亲下放，在省城生下我就死了，父亲就把我接到了这里。”钟铭说。
赵玉珏刚才差一点睡着，听了钟铭的话，立刻精神了许多。
“这个设计院是日本鬼子留下的，青砖围墙也是日本人建的，把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父亲当时向院里打了报告，建议扒掉老墙，换上铁栅栏。院里的头接受了父亲的意见，正准备扒围墙的时候，却被一个保卫干事赶下了台，围墙还是没有扒掉。那时候人们管父亲叫老墙，管我叫老墙的他儿子，我们的名字就这样被叫了这些年。”钟铭说。
赵玉珏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钟铭，他表情冷漠，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设计院看收发的黄阿姨，让她闺女喂了我三个月的奶，总算使我活了下来，后来父亲又养了一只奶羊，才把我养活。听黄阿姨说，有一次我生了病，从医院抱回来，都奄奄一息了，她喂了我一小碗羊奶，我才哭出声来。小时候，父亲怀里抱着我，腰间拴着牵羊的绳子，嘴里哼着小曲，后面跟着羊。”钟铭取过一瓶水咕咚咚一气喝光。
钟铭小时候的事，赵玉珏开始并没想听，可还是不知不觉地听了进去。
“你的命真的挺苦的。”赵玉珏沉默了半刻说，“你真的要出远门吗？真的不再纠缠我了吗？”
“当然不是。因为不这样说，你就不会上我的车。”钟铭说。
“我已经料到了。”赵玉珏叹息着。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送我回去吧。”赵玉珏说，“你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我，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天可是你先悔约的，这就怪不得我了。”钟铭打开车门，走下车去，在外面伸了个赖腰，很快回到座位上，启动了汽车。
坐在前面的钟铭明明在耍无赖，却摆出一付被愚弄的姿态。赵玉珏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无论怎样，她还是希望他好，希望他幸福，尽管这一切和她无关。但赵玉珏不敢对他有一点的留露，那样，他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留恋他，那样就更麻烦了。
绕过转盘道，车来到了小区的大门外。赵玉珏还没等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不顾钟铭在身后大声喊着什么，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她的心情很糟糕，一个本来应该是十分美好的夜晚，就这样白白地浪费掉了。这个夜晚，她终于知道，这几年一直和自己周旋的人，竟然是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
赵玉珏正想着，已经到了门栋前，却发现自己的手里仍然握着那个苹果。台阶上，坐着一个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吓得她连连后退几步。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周森正面色疲惫地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一个镜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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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钟铭说。
“以后你永远也不要找我。”赵玉珏说。
“没问题。”钟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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