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婚

天和十八年，庚戌月，盛京城。
        内城通往皇城的燕亭路，在这一天被挤得水泄不通，道路两侧站着身着甲胄的禁军，维持着场面，涌动的人流将两边围着，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
        有刚进城，不知缘由的路人，向旁边的人询问道：“这是谁家婚嫁？这么盛大？”
        问了两声，才有看客听见，替他解惑，“一看你就是外地人，这可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出嫁！这一路上马车拉的，箱子抬的都是嫁妆，还另有数不清的良田作为嫁奁。”
        旁边一人插话进来，“这姜家嫡女可了不得，谁娶了她犹如在世投胎，乞丐娶了她都能摇身一变成贵人。”
        在内城东南角的姜府中，同样是熙来攘往，一个个人影快速地在廊间接踵而至，忙着手里的东西，脚下一刻也不曾停歇。
        姜写意坐在梳妆台前，台上摆放着一面椭圆形的铜镜，镜中的她翦水秋瞳，点染曲眉，丰神冶丽。
        她望着镜中人，有了几分恍惚，玉指不由地抚上镜中人的脸庞，待指尖触及到镜面，才蓦地反应过来。
        镜中花，水中月，当局人。
        吉祥今日为她绾着朝凰髻，拿过点翠金丝凤冠替她戴上，上面的流苏是用珍珠与红宝石穿系而成。
        她今日的穿扮与当初嫁给顾瑾衍那日一般无二，可惜心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心都是期待的小女孩了。
        吉祥看出姜写意的兴致不高，怏怏不乐，她不知姜写意与顾瑾衍的那些过往，只道是姜写意舍不得嫁人。
        吉祥替姜写意梳好发髻后，将手搭在姜写意肩上，说道：“小姐今日大婚，收拾得又这般好看，干嘛愁眉苦脸？还是多笑一笑，有福气些。”
        姜写意不做声，只是淡淡笑了笑，望着吉祥洋溢着笑意的脸颊，她想道：哪怕我将未来之事告诉她们，她们也只会当我乱语，并不做真。
        如今顾瑾衍还未登上帝位，那位白月光还未入了顾瑾衍的眼，一切还有转机。
        如意拿来昨日管事太监送来的礼服。
        那衣服做工极为繁重，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后背上绣着牡丹凤凰图案，衣边上绣着鸳鸯石榴的图案，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腰带，上面还点缀着几颗南海珍珠，裙椐逶迤拖地，需得四人服侍穿衣。
        待收拾妥当后。
        姜写意等人去到姜家的祠堂，在姜沉的指引下向祖先行礼，祭奠，行礼完毕之后，姜写意向父母跪别。
        出了府门，姜写意登上由十六人抬的金顶大红绣风婚轿，锣鼓声即刻响起，婚车队伍浩浩荡荡往皇城去。
        姜写意经历过一次婚礼，不似当初那般生涩，在礼官的指引下，与顾瑾衍携手，一步一步共同登上那汉白玉石阶梯。
        顾瑾衍今日穿着一件暗红色绣金蟒袍，腰间系着一根黑色龙凤纹银带，乌黑的头发用一顶白玉冠束着。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顾瑾衍的面容本就典则俊雅，今日顾瑾衍换了这一身，更添几分俊逸。
        姜写意收回了目光，她警告着自己：皮相再好看又能如何，色字头上一把刀，上一世吃了这张脸的亏，还不够吗？万不能重蹈覆辙。
        登上高台，礼乐奏响，两人有条不紊地进行朝见，在百官注视下行了叩拜大礼。
        一个俊美无双，一个端庄秀丽，看上去倒真是天作佳缘。
        普通人家婚嫁就已是冗繁，什么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更何况是太子婚娶，那流程就更加繁琐，费时。
        等回到东宫，就已经是酉时。
        天色渐黑，夜色如锦缎般铺展开来，东宫里的各色喜灯亮得宛如白昼，走动的侍女们如白天一般繁忙。
        院门、房门及游廊各处挂的皆是红色贴双喜字宫灯，门上、窗户上贴着红色沾金沥粉的双喜字，屋内的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用的被褥是大红锦绣着龙凤呈祥，帷幔则是用的水红色幔布绣着鸳鸯。
        姜写意与顾瑾衍两人坐在床榻上，旁边站着举行合卺礼的司仪、姜写意的贴身侍女。
        内室摆着一张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桌，上面放着两只卺，用一条红绳系着。
        站着的侍女听从司仪的指示，往卺里斟酒，小心翼翼地端给两位新人。
        姜写意端着酒杯与顾瑾衍的手臂交绕，将酒杯抵在自己嘴边，不带感情的一饮而尽。
        旁边的司仪念着誓词：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谨订此约【1】。
        待合卺礼完后，司仪等人退出房门。
        几个侍女服侍着姜写意脱去繁琐的婚服，换上内衣，坐在帐内。
        姜写意双腿盘在床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侍女们替顾瑾衍更换衣衫，换完衣服以后会发生什么，姜写意自然知道。
        上一世她喜欢顾瑾衍，愿意与他亲热，如今在一张床上歇息，她是不情愿的。这会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把顾瑾衍赶走。
        正巧，外面有人通报，说太后娘娘这回要召见太子。
        顾瑾衍没说什么，另换了一身衣服，对姜写意安抚了几句，便走了。
        姜写意好笑地想道：真是天助我也，顾瑾衍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了，她倒也省事，直接睡下，谅他也不会对一个睡着的人做什么。
        姜写意知道大家今天忙里忙外，这一天过得辛苦，这会又无事，便下令让大家去歇息了，不用留人守夜。
        姜写意见无人，便索性躺倒在床榻上，挨到柔软的床铺，浑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了下来。
        今日寅时她便醒来，一直到这会，姜写意头一次感受到床原来这般舒服，像是躺在云朵上一样，可眼皮向下坠着，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
        章德宫。
        顾瑾衍躬身向太后问安，“皇祖母安好，不知祖母有何事交代孙儿？”
        太后说道：“你今日大婚，我本不该打扰你的良辰吉日，只是……”，太后招了招手，身旁的徐嬷嬷端来一个盥盆，另一位李嬷嬷拿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
        太后接过锦盒，放在手中，问道：“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
        “孙儿愚笨，不明皇祖母何意？”
        太后眉眼冷了几分，冷笑道：“你不用和哀家装糊涂，这桩婚事你是怎么和陛下求来的，我全都知道。
        你身为大夏的太子，本应该以大夏的一切为重。姜家狼子野心，是你父皇的心头大患，你如今却要娶她的女儿。你置朝廷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
        太后微微扬起着下巴，一旁的徐嬷嬷是跟了太后一辈子的人，自然明了太后什么意思，向前走了几步，手一扬，盆中的水全部倾倒在顾瑾衍的身上。
        顾瑾衍淋了水，顿时从一只孤傲的仙鹤变成浑身湿透的落汤鸡，他的脸上表情不变，依旧如平常那般从然淡定。
        他撩起衣袍，双膝跪在地上，背脊依旧挺直，如一棵白杨树，纵使狂风席卷，不饶不折。
        他平静地说道：“是孙儿不孝，惹祖母伤心，这件事我先前曾禀于父皇，交代缘由，得父皇许可。若祖母有所不满，可重重责罚孙儿，只望祖母莫要气伤了身子。”
        “这世间的东西本就是有舍有得，哀家与你父皇为你铺好的这条路，自然也可以换人来走。你的老师只会教了你治国之术，而哀家今天就教你“舍得”二字。”
        太后命人将刚才那个锦盒递给顾瑾衍，说道：“你娶她倒也无碍，一个出身再尊贵的女人，没有孩子依仗，不过是一只富丽堂皇的空壳子。
        那盒子里面的东西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拿给太子妃补补身，莫要浪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放缓着语调，意味深长。
        顾瑾衍接过盒子，谢了恩。
        太后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见顾瑾衍听话地接过东西，便淡笑着让侍女将人扶起。
        “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是拎得清自己该选什么，也许你的父皇为你倾注了许多心血，不舍得降罪，但姜家那位姑娘就说不定了。”
        站在一侧的李嬷嬷见顾瑾衍衣摆下边还躺着水，湿乎乎地黏在身上，轻皱眉头，侧身，向太后请示道：“可要带太子殿下先去侧殿换衣。”
        太后闭着眼睛，沉吟片刻说道：“不必了，让他长个记性。”
        顾瑾衍就这样从太后宫中回到东宫。
        管家忙迎了上来，见顾瑾衍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知道是去了太后宫中，便也知道是谁指使，不敢对此多言，只是问道：“先回房换衣，还是？”
        “去西边的厢房，莫要惊动太子妃。”
        “好，我让他们将后边的浴池备好，您换了衣服可以去泡一泡，祛除寒意，不易受寒气所侵。”
        待顾瑾衍被太后叫走后，姜写意迷迷糊糊睡着，忽然窗户发出异常地响动，姜写意本就是浅眠，一听动静，立马惊醒过来，起身盯着摆动的窗棂。
        忽地，一个身影从窗棂处翻身进来。
        姜写意刚要掏出袖剑，看见那人的面容，不禁愣愣喊出声：“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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