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谈判

姜写意走在宫墙之中，红砖绿瓦堆砌起高高的围墙，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动声色地围了起来。
        里面人的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她走在青砖铺陈的宫路上，倏然听见鸟儿的啼声，抬头望着盘旋于空中的鸿雁，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1】。
        她年幼时也曾来过皇宫，那时还是局外人，只觉得这里面的宫殿好漂亮，人也好美，繁花锦簇的。
        后来，她成了顾瑾衍的皇后，成了局中人。便觉得这皇宫更像是一座金雕玉砌的囚笼。
        她转头望向顾瑾衍，他今日穿着一件雪白的织金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间束着一条玉竹纹样的腰带，头上束着一顶白玉冠。
        目光落在顾瑾衍的唇上，顾瑾衍的嘴角总是含着淡淡的笑，会给人一种错觉，觉得他心善好欺。
        其实不然，他的嘴唇偏薄。她曾听人说过，薄唇的男人亦薄情。
        她蓦地想起刚才安城所言。
        ——你以为太子是喜欢你才娶你的吗？不过是因为你是姜家的人。要是没有姜家，你以为谁会搭理你。——
        姜写意泛着淡淡的苦涩，她自然知道顾瑾衍娶她是为了别的。
        上一世她们的婚姻，是她求来的。顾瑾衍恨她，恨她自以为是地逼婚，恨她占了他所爱之人的位置，恨她逼他后宫不得纳妃。
        而如今，因为意外，两人阴差阳错地又走到一起，可她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妄想。
        她视线下落到两人相握的手，视线停留了一会，便轻轻挣开。
        顾瑾衍自是感受到她的动作，停下脚步，垂眸望了过来，带着几分不解望向姜写意。
        姜写意往路面另一侧退了退，两人原本只有一臂的距离被拉大，就像是街面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泾渭分明。
        “既然陛下都走了，我们就没必要装什么恩爱了吧”
        姜写意迎着顾瑾衍那眸色深敛的双眼，直白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要娶我，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然皇帝就可能把我赐婚与陈王，那我可能就要提刀和陈王同归于尽……”
        姜写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就好像在和顾瑾衍聊的不是“同归于尽”，而是今天吃什么一样。
        顾瑾衍眼睛里褪去了淡淡的笑意，不知是不满姜写意将生死大事当做玩笑，还是别的。
        “现在我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想要什么，我都知道。我会竭尽全力帮你，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姜写意直视着顾瑾衍，熟稔地抛出筹码，自以为的运筹帷幄，殊不知在他人眼中是另一番模样。
        她有着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杏眼，哪怕是凶巴巴地望人，也只会叫人觉得娇憨可爱，她这样故作深沉地谈判，在顾瑾衍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姜写意知道与顾瑾衍谈判并非是最好的选择，人心是最难以掌控的。可如今她和顾瑾衍绑在一起，她没得选。
        顾瑾衍是太子，如果别人想越过他成为皇帝，那顾瑾衍必然不会落得什么好结局，而她身为太子妃自然也逃不掉。
        若是顾瑾衍成为了皇帝，那为了避免走上一世的结局，她就必须要与他合作。
        她什么都可以舍弃，哪怕最后顾瑾衍想要她退位，将这正妻的位子让给别人，她都无所谓，只要姜家无事。
        顾瑾衍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顾瑾衍语气淡淡的，与平常无异，可姜写意却能感受到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的情绪。
        莫名其妙。
        “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娶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若我说不是呢？”，顾瑾衍认真地说道：“我娶你不是为了别的。”
        “那你娶我是为了什么？不会是因为喜欢我吧？”
        姜写意说完就嗤笑一声，这笑容落在顾瑾衍的眼里，显得有几分刺眼。
        姜写意歪着头，像是在看新奇的玩意。好笑地说道：“顾瑾衍，我们坦诚一点不好吗？我都说了，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情，我就会帮你，你没必要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
        姜写意觉得这里的穿堂风太利了些，不然眼睛怎么会生涩，连带着心脏也泛着酸涩。可她不但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还要面上带笑地说出。
        “何事？”
        “只希望你得偿所愿后，莫要过河拆桥。”姜写意轻描淡写地说出要求，眉目间虽带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若是谁想害我，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咬下那人的一块血肉，叫他也不好过。”
        来到淑妃所在的长春宫。
        宫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缇色衣衫的侍女。那侍女见她二人来，欠身行礼，说道“奴婢叫春枝，是淑妃娘娘派我在此等候二位。”
        说罢，又摆手引着她们进去。
        院中种着应季的菊花，芳草萋萋，淡淡的香味与绿叶的味道飘荡在院中，还堆砌着一块干净的石台，摆放着一个水缸，上面浮着几朵睡莲，浮萍青青。
        姜写意知道顾瑾衍在后宫中，唯一亲近的就是这位淑妃娘娘。
        听说她与先皇后关系不错。当初先皇后薨逝，太子年幼，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本想请求陛下交由她抚养，可陛下给了先皇后的妹妹元昭仪抚养。
        这个元昭仪本就嫉妒身为皇后的嫡姐，而她不过一个昭仪。在这样的情景下，她又怎么可能对姐姐的儿子好。
        就连姜写意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要不是顾瑾衍命大，可能根本活不到今天。要不是顾瑾衍眉眼间有五六分像陛下，姜写意甚至都要怀疑顾瑾衍不是陛下亲生的儿子。
        进了长春宫的正殿，淑妃坐在榻上，身下有一位宫女正替她揉着腿，她穿着一件水芙蓉色宫装，颈间戴着一串质地光润的珍珠项链，头发盘着高髻，插着一支镂空金簪，缀着两只牡丹发钗，仪态大方。
        她眼尾上带着几丝皱纹，却依旧不减风采，可见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
        淑妃招手让姜写意过去，说道：“来近些，叫我仔细瞧瞧。”
        蹲在下边捶腿的侍女起身立于一旁，让开位置。
        淑妃拉着姜写意的手坐在榻上，细细看了一番，笑着道：“我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姜家的女儿，果然是个美人。”
        姜写意虽也常常被人赞赏美貌，可她也知道那些人一般是为恭维，一些只不过是贪图美貌的下流胚子，见到位女子便称赞美貌。
        但她能看的出来淑妃不是那样的人，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满脸酡红，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娇妍，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淑妃娘娘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瞧瞧，这就害羞了……”
        三人闲聊了一会，淑妃说道：“最近我新得了几匹流云锦，你随我去看看，挑个自己喜欢的颜色。”
        姜写意本想婉拒，却拗不过淑妃执意要给，便只得随她去了。
        顾瑾衍随后起身，淑妃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还怕我拐走你媳妇？”
        “……茵茵她不懂宫里规矩，害怕冲撞到娘娘您。”
        “我见惯了那些循规蹈矩的人，无趣极了。反倒是太子妃，比你个臭小子还招人疼，我一见面就喜欢得不得了。”
        淑妃领着姜写意去了内殿。
        西侧放着一架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悬着一张青翠色虫草花卉纱帐。屋子里并未焚香，却摆放了一个汝窑花囊，里面放着美人蕉，有一股天然花香味。
        东边摆着梨花木书案，摆着作画时所用的笔具，墙壁上还挂着一张洛神美人图，一首洛神赋，看字迹应当是淑妃自己抄写的。
        淑妃命春枝从柜子里拿出那四匹流云锦，让她摆放在屋中的花梨大理石圆桌上。
        淑妃说道：“这流云锦别在这看没什么特别的，可制了衣服，穿在身上就不一样了。”
        说着，就叫人将桌子移到藤纹直窗边，斑斑点点的细碎阳光如珍珠一般透过窗挥洒在流云锦上。
        那流云锦上面的彩丝霎时像活了一般，光泽如天上的云霞折射出不同的光彩，织造精细、锦纹绚丽。
        姜写意纤指轻轻拂过锦面，似是无意问道：“淑妃娘娘带我过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送我流云锦吧？”
        淑妃莞尔，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便直说了。从你们进来，我便看得出你们关系别扭。你别怪我多言，瑾衍性子温厚，不是个难处的人，有什么你们可以好好交流……”
        姜写意知道淑妃是好意规劝，并不想拂了淑妃的好意，应声答好。
        淑妃见姜写意轻易答应，就知她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淑妃叹了口气说道：“瑾衍这个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别看他性子淡淡的，但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在这后宫孤苦伶仃的，他那时在元昭仪宫里，我那会也只是个修仪，不敢逾矩，帮不了什么。
        那里的人就像是豺狼，他若得个新鲜的吃食，或捡个什么好东西，都会被人抢走或打坏。
        正是因为年幼时什么都守护不住，才导致他对一切都看得淡淡的，看上去随时可以舍弃，没有什么真正放在心上，但其实不是的。”
        淑妃端详着姜写意的神情，问道：“你可知你与他的这桩婚约，是他跪在重华殿一天一夜，才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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