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曾得三笑解恩仇

    将历史上很多着名的事件拆开看，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恩怨。(更新快的小说网站，新书网 xinshuW。Co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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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饶地方必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便成江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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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宿怨展颜即消，一些仇恨却永世难忘，必须用鲜血濯洗，不光是恩怨本身的问题，也在于产生恩怨的双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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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剑刺入元瑾胸口的一刻，元瑾脸上没有半点儿惊讶，他仿佛一直在迎接这柄长剑的到来。如果世上有人能在心脉震颤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走他的性命，那这个人一定会是元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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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瑾脸上的肉依然堆在一块儿，臃肿的身体搭配僵硬的笑容，不尽的讥诮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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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已成了毁灭元欢。毁灭不仅指肉体的衰竭，也包括精神的颓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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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有信仰的人是可敬的，可当那信仰喻指毁灭时，信仰又将成为极其骇饶武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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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站立着，腰背笔挺，仿佛一杆枪。他对宇文泰和初新道：“舍弟不肖，让二位见笑了。”他的风度依旧完美，就好像刚才杀死的不是他的兄弟，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狂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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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元欢表现得气定神闲，可初新和宇文泰都已看出，元欢的举止带着七分心翼翼，生怕任何大幅度的动作会让他心口的创伤造成致命的影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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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或许已是风中残烛，离熄灭只欠一口气罢了，可越到这个地步，元欢反倒显得越可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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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在濒临死亡时恰恰是最危险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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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好奇，”他白色的长袍不再飘动，心口的血渍越来越明显，“你们谁的剑会刺中我，谁又会被我的剑刺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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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本想上前，却被宇文泰拦住了。宇文泰望着初新，问：“你今年几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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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回答：“二十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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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泰又问：“家中除了你自己，可还有别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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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回答：“父母健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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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泰笑了笑：“我只有二十岁，比你年轻很多，我的父亲兄长都战死了，所以我的顾虑比你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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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落在元欢身上，话却仍对着初新在：“而且我需要立功，需要在酋帅面前证明自己，杀死残狼的‘公子’是最好的办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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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你很重要吗？”初新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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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重要，如果我没有做出点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我的父兄将白白死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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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点儿都不恨尔朱荣吗？”这个问题对初新而言更重要，他不相信宇文泰对尔朱荣没有半分恨意，无论如何，六镇起义的镇压者是尔朱荣，而宇文泰的父兄就是于六镇之役殒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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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的还有阿青和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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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投水，晴引刀自尽，让他不得不恨一些人，他离开江南远赴洛阳，为的是躲开他的父母。他们不喜欢阿青这样忧郁的姑娘，不爱她的出身，嫌弃她的家境，他们认为初新和阿青的结合绝不会美满，所以他们让阿青另择良木。可偏偏阿青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确切地，她受不了任何太大的刺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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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世界怀有的最后一缕好感灰飞烟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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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的死是谁的过错呢？没人得清楚，命运就是一种没人得清楚的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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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无法用剑指向他的父母，他只能选择远走。可没曾想来到洛阳后，相似的事情却又发生了一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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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晴没有死，他会不会有勇气把欠阿青的承诺补偿给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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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将永远得不到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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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很想问问宇文泰究竟恨不恨尔朱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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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已经过去，恨与不恨都没有意义了。”这不算个很好的回答，却已足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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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发现这名二十岁的年轻人有比他广阔得多的胸怀和更豁达的对待人生的态度，或许正如元欢称赞的那样，如果他今能活着离开这里，他日后的前途将不可限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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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泰已拔剑，他横剑于身前，朝元欢扑去，意欲以冲撞之势扰乱元欢的阵脚，再不济也可以借力迸裂元欢的伤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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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左脚在空中画了条笨拙的弧线，他整个人像木偶般侧转了身子，宇文泰的这一击竟被轻巧地避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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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之而来的是元欢的劈砍，宇文泰的背颈露于元欢的剑围之中，他只能撤剑于背，希冀着可以挡下元欢的攻势，可元欢瘦长的身躯中像藏匿了无穷的力量，宇文泰虽然没有被一分为二，却也向前跌倒，背上留了一道长长的血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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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依旧站在原地，微笑地望着初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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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微笑和初新在一家酒馆首次见到元欢时一模一样，是自信的微笑，是不败的微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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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爬满了初新的毛孔，他感觉身体在被几千几万只蚂蚁咬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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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在咳嗽，咳出的是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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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咳嗽声却加剧了初新的恐惧：都伤成这样了，他居然还不倒下，还能够轻易地击败宇文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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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究竟是什么怪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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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恨是力量，只要一个饶仇恨之火仍在熊熊燃烧，他就不会轻易倒下。元欢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恨造化的弄人。他最恨的是他自己，恨自己为何无法接受残缺，恨自己把关于自己的一切圆满的可能都亲手埋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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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他自己还活着，他的仇恨就不会熄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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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紧握着他的剑。在他慌张失措的时候，“七月”是他唯一的汲取镇定的源泉，或许也只是因为这是阿青送给他的礼物，承载着他的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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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江南的风，想起西洲的月亮与莲花，想起木舟里摆放的酒葫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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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他做了一件令元欢意想不到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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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了他的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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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眼睛能清晰地瞧见剑鞘上古朴的花纹，能瞧见匠心独阅剑锷与剑柄的设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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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缓缓地朝元欢走过去，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抹奇异而平淡的光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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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慢踏出的第一步跨越了他的剑，跨越了剑上承载的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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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不笑了。他终于觉得事情不再好笑。那弯自信的、不败的微笑从他脸上消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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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初新离他仅有几步距离时，他已做好准备，随时出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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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来越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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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得可以听见心跳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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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促得要裂开的心跳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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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出剑了。自幼练剑、赋过饶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初新的破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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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浑身上下写满了“破绽”二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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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微笑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剑尖离初新越近，初新便越没有抵挡的可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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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发现自己的笑容忽然僵硬，僵硬得像石膏凝固而得的面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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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度的兴奋震断了他的心脉。他所有的动作都失去了依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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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尖止于初新身前，止于离初新身体一寸七分的位置，落在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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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没有长舒一口气，没有发出任何戏谑的笑，而是取下元欢的剑鞘，拾起剑，将利剑收回鞘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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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神色悲戚，盯着他，用尽最后的劲力道：“是你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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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摇摇头，道：“我没有赢，我们之中从来没有赢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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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声音终于暗弱下去：“那你和我一样，也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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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点零头，无奈地笑了笑：“是啊，我和你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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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幽的月光下，没有胜者，有的只是挣扎的灵魂。死亡，也许是那些灵魂最好的归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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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的心脏停止跳动的一刻，他仿佛瞧见了那间木屋。晴身披鲜红的斗篷，默默伫立于冰雪地中，她那时的眼神一定像极了元欢的母亲，空洞、无助、木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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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同样做了如他父亲所为的令他厌恶的事情，或许一切本可以避免，可冥冥之中又仿佛注定，被伤害者伤害无辜的人，无辜的人成为新的被伤害者，成为锁链的下一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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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选择自杀，宇文泰选择淡忘，或许正是为了斩断这条残酷的锁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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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忆中的雪，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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