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立誓

“这般修为…莫非你已到…到了那太清境？”
林云神色不变，默默看向人群之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难怪敢当着祖师之面修改宗规，原来真是参悟了‘河图’‘洛书’之上的仙法妙术。”清寒真人抹了嘴角的血迹，冷声道，“果真好本事，好资质。不知九泉之下那些穷尽一生却无法参悟无上古籍的众多祖师们，看到后世弟子持才自傲，用仙神修为逼迫宗门修改宗规，欲与妖族一同祸乱人间，不知会作何感想。”
“林云，莫要以为我们会因此屈服于你。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大可血洗凌霄宗！我凌霄宗弟子，宁可断脰剖心，也不愿与你这妖邪同流合污！”清肃真人执剑问心，肃声大喝道。
“宁可断脰剖心，不愿与你这妖邪同流合污！”清肃真人一生坦荡，所作所为皆是正气一身，在宗门中威望甚高。如今话语一出，便有不少弟子高声附和，顿时怒喝回荡在山脉天边，久久未曾平复。
遥望清肃真人神情，耳畔回响着众人的呵斥，林云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
“林云，收手吧。”此时此刻，一道淡漠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众师长闻声退开数道身位，向着徐徐走来的道人拱手行礼。
道人面容如玉，鹤发童颜，目光神俊，正是这凌霄宗天宗掌门：天择真人。
天择真人凝望林云身影，淡淡道：“凌霄宗弟子林云，你资质了得，参悟‘河图’‘洛书’领悟出无上仙法，迈入太清之境，这本是我凌霄之福，人间之泽。但你却被妖祸迷心，口出狂言，所思所想已是正道不容，人族之耻。”
“可是，无论你变成怎样，却也是在这昆仑山凌霄宗内拜师修道，也曾在祖师祠堂前立过誓言。倘若你还自认是凌霄宗弟子，只要摒除杂念，用凡俗之身日日清扫祠堂，九天之上的祖师们、昆仑山上的师长们、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们，定会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呵。”林云心中轻笑一声，行礼道，“诸位长辈，林云此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宗门……”
还未等他说完，便有人冷哼打断道：“荒谬！你勾结妖族，在祖师祠堂前大言不愧，还与长辈拔剑相向，重伤于他。如此行径作派，还敢妄言光明磊落？”
竟然是清肃真人，他向前一步，左掌之剑剑芒激荡，似有出手之意。
周遭的天宗弟子神情愤慨，依旧怒喝着“叛徒”“孽障”之类的话语。神情愤慨，怒发冲冠，大有视死如归的意思。
“弟子方才出手只为自保……若弟子就此自缚双臂，不再还手，诸位师长可否认真听我之言。”林云抬起头来，眸中真诚一片，凝望着着面前的众多师长们。
“呵…”清炎真人嗤笑一声，言语间尽是鄙夷，道，“不愧是凌霄宗立宗以来唯一的太清境界，仙神修为，只怕无需动手，也能顷刻间覆灭凌霄山门。看来，宗规中莫要依仗修为欺辱他人的‘教诲’，你是领悟的淋漓尽致呐。”
“……”听到此言，林云垂首低眉，看不清表情如何。
天择真人白眉蹙起，袖袍一挥，怒吼戛然而止。他严声喝道：“清逍师侄，林云乃你亲传弟子，他堕落邪道，忤逆尊长，漠视宗规，此时此刻你莫非还能充耳不闻，置之事外？”
林云神色一怔，终于将目光落在后山方向的一人身上。
目光尽头有悠悠轻烟飘然而上，几千年来从未间断，始终如一
桥头处，人群之中的那道身影，便是他的师父，那个一直教导他遵循本心、自在逍遥的师尊，如今却从始至终都缄默不语的清逍真人。
天择真人一言点破，众人才从林云的修为与作派中后知后觉，想起了那位地宗掌座。
人群退散，清逍真人一袭道袍立于后方，身形清瘦，脸色苍白，从头到尾闭眸蹙眉。待无数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清逍自知无法沉默，于是睁开双眼，眸中浮现一丝复杂神色。
他长叹一声，缓步走到众人身前，看着桥身之上那道孤单身影，喉中一凝，沉声道：“徒儿，无论如何，你也是在这凌霄宗内拜师学道。若你还与当年一般以凌霄宗弟子为荣，那便收剑，领惩吧。”
此话，不言而喻。
这一声轻叹，林云再也禁受不住。他松开握剑之手，重重的跪在地上，颤声道：“师父，弟子的为人你是知晓。师叔师伯们或许不理解，但徒儿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苍生着想，只是……”
“你违背宗规，忤逆尊长，已是铸成大错，切不可一错再错。你若诚心改过，相信掌门真人与长老们定会从轻发落，你还是凌霄宗弟子……”清逍真人闭上双眸，背过身去，竟不理一切，一步一步朝着祖师祠堂方向走去。
天地间沉寂一片，只有那沉重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刹那间，周遭的目光与声音仿佛变得无比遥远。万物沉寂，空洞无比，只有那道愈来愈远的背影，永远留在内心深处。
林云跪在地上，俯首而下，朝着远方的那道身影缓缓低了下去。
“咚。”
“咚。”
“咚。”
那声音，回荡在云海之间，有些凄凉。
修行枯寂，数十年如一日。心向大道，不变的是那颗赤子之心。
此般结局，或许早已于心中回响多遍。可亲临之时，胸口处的那抹悲恸，却比幻想更加真切。
此刻，所有人都注视着桥面上那道孤寂身影，默默等待纷争的结束。
悬浮于林云周身的仙剑法宝，突然间散发灵光，瞬间回到自己主人身边。方才出手的长老们再一次握住自己的仙剑，注视着林云的身影，目光各不相同。
欣慰、平静，厌恶，甚至还有……狂热。
礼罢，林云缓缓站起身来，神色镇定自若，将这山脉的美景尽收眼底，瞳孔深处回荡起一丝留恋。
“古文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林云，你能如此，便是我凌霄……”天择真人遥望林云举止，目光中泛起一丝炽热。只是还未等他言尽，下一刻，天择真人神色大变。
屹立于昆仑山脉的连绵山峰，在这一刻，竟然颤抖起来！
苍天之上，似有嘹亮剑鸣响遍天际！
山峦之间，似有凌厉剑息回荡八方！
昆仑山脉汇聚千万年的滔天灵力，随着众峰的颤抖而迟滞。凌霄宗周遭光幕若隐若现，经几千年完善的护山大阵，居然也受到了影响。
此刻，所有的仙剑都在向着三生桥上低吟。悬挂于天上的日耀渐渐暗淡，天地间无一敢与那道身影争辉。
方才还是义愤填膺的天宗弟子，以及那些长老掌座们，如今脸上只有骇然，在这道凌然剑息面前，竟本能的后退了几步。
哪怕是曾经与参天巨兽执剑相对，亦或是深入魔族腹地遭遇埋伏时，他们都不曾动摇一分。
如今，却后退了。
山门上下，无一人出声制止。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林云！凌霄宗可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如此！”天择真人心口处泛起氤氲气息，周天灵力汇聚其中，竟短暂摆脱束缚，大声喝道。
林云的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锋利的仙剑，他并未理会那位掌门真人，而是望着驻足回首的清逍真人轻声呢喃：
“弟子自幼在四御峰长大，所学所修皆亲传于您。犹记得弟子初入仙门时，是师父你亲手握着弟子的右手，指正弟子剑招中的错误。”
“弟子顽劣散漫，怠慢功课，是师父你用戒尺教训弟子，敲打弟子的右手掌心。”
“弟子修为初成时，也是师父你亲手将这把剑交在弟子的右手之中，嘱咐弟子莫要辜负这把与弟子同名的凌云剑……”
林云留恋的看着手中长剑，竟是一反常态的用左手执剑，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剑锋，随后将目光落在远方的清逍真人身上，道：“师父，逆徒不孝，曾在你身前立下的誓言可能无法兑现了。今时今日，不孝弟子愿用这条右臂，偿还一丝您的养育教导之恩。”
刹那间，剑芒，闪过。
顷刻间，鲜血，洒落。
三生桥上留下了他的印记，以及那条滚落入万丈云海的那条断臂。
林云脸色无比苍白，任由断臂处的血液浸满半身衣衫。他无视众人惊骇神色，放声狂笑，笑声传遍四方：“诸位长辈，我林云的确参悟了‘河图’‘洛书’，其上载有诸般妙术仙法，更有传说中昆仑天光处的长生仙界所在！”
此话一出，闻之骇然，听之震惊！
“铮！”林云左手呈作剑指，虚空掐诀，漫天灵力化为剑芒汇于凌云剑上，顿时龙吟剑鸣回荡山间。
剑芒冲天而起，刺入九天之上，眨眼间日耀昏暗，风驰云卷，三清峰上空形成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肃杀之意弥漫其中。
天不可亮，夜不可暗，仿佛只有那把凌云剑才能唯一。
“铮！”又是一声剑鸣响起，随着剑诀落下，剑芒随着凌云剑突然化作流光，飞向地宗所在的四御峰方向，消失不见。
天，亮了。
压力骤然消失，修为低微的弟子不由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死死的看着那道身影，眼神之中只有惊恐。
林云遥望一眼四御峰方向，对着众长辈轻笑道：“我将一切记于四御峰的屋舍之中，若是诸位师长想要知晓‘河图’‘洛书’上的内容，大可突破凌云剑的剑阵亲自观阅，弟子等着你们成仙的那一刻。”
一言落尽，林云闭上双眸，深吸口气，长声道：“宗规有训，妖族眈眈，祸乱苍生，凌霄宗弟子替天行道，得而诛之，此为善恶之报，若影随形。然而……”
“人间三国争霸，尸殍遍野，天地荒芜，民不聊生，这便是善？”
“妖族处身荒野，建立城邦，收纳众妖，远离纷争，这便是恶？”
“所谓苍生万物，所谓善恶分明，不应是持身中正，持心至纯？何时与轮回出身有关？”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不仅是天择真人，所有长老掌座也都指着林云，大骂其胡言乱语。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愿我人族，万古长存。星火相传，生生不息。”林云大笑一声，声音中有一丝苦涩。他看着众多呆滞的年轻弟子，道：“这世间善恶究竟如何，待你们亲身游历人间，便能知晓答案。”
林云曲指成剑，直指众多长辈，望着他们不禁骇然后退的举止，道：“长辈们说我是胡言乱语，那我便用这条命，饯行我曾立下的誓言。”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林云大笑三声，指尖剑气凝结，旋身转动，左手已至颈下。于惊愕目光之下，热血溅出。
剑气入体，生机全无。
从始至终立身如剑的他，在这一刻，终于倒了下去。
寂寥的山峦间，只有他最后的呢喃回荡着，浸微浸消：
“不求成仙证天道，但与人间，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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