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海星集团的正午休息时间是12点整，只休一个小时。
    全集团近万名员工一窝蜂涌出，生怕浪费半点休息时间。电梯被挤得满当，连安全通道都已经水泄不通。
    阮黎差点被人潮冲走，
    他握紧手机，顺着墙缝从楼梯口逆流挤到洗手间，好不容易找到接电话的空隙，刚把音孔贴近耳朵，就差点被养母的嗓音刺破耳膜
    “怎么不说话啊小黎，妈妈的话你听到没有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赶紧找个有钱人家结婚我跟你说，村头赵大妈她儿子修车可赚钱，现在是咱们村小富豪，你辞职回来，一结婚就有两层小别墅住呢。”
    阮黎见过赵大妈那个儿子，一米六五，膀圆腰粗，脸上横肉巨多。
    只是回忆几秒就被吓得哆嗦，他默默往角落缩两步，闷声“妈，赵大妈有没有告诉你，她那个两层小别墅其实是木头棍搭的。”
    “”
    “风一吹就会倒”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回来都上班多久了没升职没加薪，现在还是个小员工，结婚对象也没着落，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当初就不该放你去打工”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
    他早就听惯爸妈翻来覆去的这番说辞，也已经免疫，但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有些多
    阮黎鼻头酸的要命，反驳“就算我没出息，家里现在也是靠我还债”
    说完不管音孔那边再骂什么，他飞速挂断电话，在满走廊人的怪异视线下，一边抹泪一边往办公室走。
    越想越难受，倒不是因为被说两句就难受。阮黎埋头憋着哭，想爸妈说得确实没错，他来海星集团已经五六年，进来的时候是底层打杂的小员工，五六年过去，身上依旧没有任何职位，也从来没加过薪。
    明明他特别努力，领导交代的任务全部积极完成。
    但是比他晚来公司几年的实习生，人家现在都该做经理的做经理、该被挖墙角的也已经另谋高就。只有他，不伦不类。
    刚午休没多久，部门里剩下的人不多。阮黎闷头抹泪不到几分钟，就听到一群欢声笑语从电梯口逼近。
    是部门同事回来了，
    他坐起身，匆忙抹干脸上的泪。
    “楼下新开的那家米皮店巨好吃，下次让韩组长请客”讲话声音最大的是新进公司的赵重，刚来没两天，业绩已经比他这个老员工出色许多。
    赵重讲话很讨喜，拉拢人脉的一把好手，故弄玄虚道“咱们韩部长可有来头，你们知道集团董事长魏洛南吗”
    “这谁不知道，听说魏总最近来总部了”
    “是啊，韩部长是咱们魏总好几年的兄弟，算是屈尊来咱们部门指导工作。”赵重怂恿道“就这背景，不得请咱们这些小虾米吃顿饭”
    阮黎努力降低存在感，又忍不住支起耳朵听。
    听到董事长魏洛南，他撇着嘴，想起前段时间朋友帮忙出主意，让他给董事长送点礼。
    自己精挑细选上万块的手表，算过良辰吉日，顶着大太阳在集团门口蹲守三个小时。
    结果看到董事长的一瞬间，他腿都软了。那个男人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太重。
    礼没送出去，回去后还被朋友嘲笑一番。
    “好啊，没问题。”韩池笑着应下，目光掠过缩在角落支起耳朵偷听的青年，挑眉“阮黎，到时候一起”
    青年杏眼圆睁，受惊的猫似的炸起毛。
    集团上下近万人，颜值天花板居然出在他们销售部。阮黎生得眉眼清澈天真，冷白皮，唇红齿白的男孩，看起来一点不像二十五，反倒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再加上身材瘦高削薄，着实是很养眼。
    如果不是摊上那么个家庭、人又不聪明，干五六年居然还是个小职工。
    阮黎盯向这位新来的韩部长，紧张得支支吾吾“我、我不喜欢吃米皮”
    “你喜不喜欢吃重要吗重要的是给韩部长面子。”赵重瞥他一眼，蹙眉“眼睛这么红，你哭了”
    “他当然得哭，这个月到现在业绩还是零，眼看就要算工资了，到时候只拿个底薪，啧，”旁边同事随手塞给他一叠文件，吩咐的语气“反正你也没客户，去把这些文件复印一下，然后检查看有没有错字。”
    “”
    这已经是他今天被塞的第九份文件了。
    阮黎接过文件，低头，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
    左耳朵是爸妈的话，右耳朵是同事的话。他虽然又纠结又难受，但是，不会辞职那些人越看不起他，他就越要努力。
    阮黎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在月底把业绩冲上来
    去洗手间用凉水洗过脸，满血复活准备工作。阮黎刚走进办公区，远远看见自己工位前站着一个人。
    是刚才在场的那位新部长，韩池。
    男人气质儒雅，看起来脾气很好。但阮黎天生性子有些怂，以为韩部长找自己是有什么工作上的急事，连忙小跑过去“不好意思部长我刚才去洗手间了。”
    “哈哈，没事。”
    韩池看这人急得脸红，忍不住笑。
    阮黎谨慎问“您是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
    其实没什么工作。韩池顿滞几秒，他就是看这小员工情绪不对劲，想来安慰，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嘴上几句没什么用。
    他一进公司就听说过阮黎这个名字，五六年混在公司底层，几乎是全集团的笑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韩池皱起眉，但调节员工状态又是他的职责所在，他需要对每一个员工负责。
    绞尽脑汁思酌半晌，脑子里渐渐冒出一个想法。
    阮黎紧张等待吩咐工作，没等到命令，反而看见韩部长神秘兮兮拉他进茶水间，低声“小黎，你不要灰心，其实你很有潜力。”
    他满头雾水。
    潜力
    “你刚才应该听到了，海星集团董事长，也就是魏总，他是我朋友。”韩池严肃道“你知道吗他其实很看好你”
    青年双眼肉眼可见的发光“真、真的吗”
    “是的，他一直都想找机会考验你，如果你经得住考验，很有可能直接升上层，根本不需要像他们一样，还要从组长、经理这些职位蹚水过来。你，”
    韩池话还没说完，
    青年军姿站好，板起脸“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迎接魏总的考验”
    韩池“”
    “韩部长，魏总是会在今天考验我”阮黎期待看他。
    “呃，”
    韩池一时语噎。
    不过想来也只是为鼓舞自信心，给些小任务，能起到相应的作用就好。
    董事长魏总最近要和孙家千金联姻，正好吩咐他，让他抽时间帮忙把订婚戒指送到孙家。韩池有些不想去，他可不想插手上级领导这些私人的事。
    不如交给阮黎，正好锻炼锻炼他。
    “咳，是的。”韩池认真拍他肩膀“现在就有一个任务。”
    阮黎屏住呼吸“什么任务”
    他心脏狂跳，看见韩组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戒指绒盒，庄重放他手心“阮黎，全公司近万人，没有一个人拥有这种机会。”
    “给董事长的未婚妻送戒指，你不要看这是件小事，体现出来的能力很重要”
    阮黎丝毫没有怀疑，抓紧手里的戒指盒，不敢遗漏韩组长吩咐的半个字
    “你只需要把这枚戒指送到苍山街2034号独栋别墅，然后报上董事长的名字，魏洛南，记住了吗”
    魏洛南
    他内心默念几十遍这个名字，眼神坚定“韩组长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
    离开公司后，阮黎用地图导航搜索这个苍山街别墅，发现打车需要近两百块钱后，默默把模式切到地铁和公交驾驶。
    但即使是坐地铁，也需要骑自行车近十几分钟，才可以到地铁站。
    阮黎扫辆共享自行车，按照耳机里的导航向左拐。这个时间路上没什么人，他骑得很快，计划五分钟内飞到地铁站。
    五分钟好像有点难，
    不过董事长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考验自己难道是身边缺一个私人助理缺私人助理倒是有可能，不过董事长为什么会看中自己
    阮黎不受控的激动，这好像是他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被人赏识。
    车速渐渐反超路边骑小电驴的老爷爷。阮黎蹬得越来越起劲，眼见前面红绿灯还剩十秒，打算加速冲刺，赶在变红灯之前骑过去
    按照计划是没什么问题，
    他使劲踩脚蹬，没留神间看见右手边突然出现一辆左拐的白色奥迪。闯红灯还不偏不倚往他身上开。
    阮黎又气又急，连忙拐自行车扶手想躲开，结果还是
    嘭的一声
    他人连着自行车被撞出去两三米，整个侧翻。
    腰腹剧痛无比，手肘也没办法动。阮黎只好侧躺在地上，头晕眼花的。
    眼前视野渐渐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兜里掉出来，
    骨碌碌的声音，很像是
    戒指滚动的声音
    他咬着牙别过头，却正好看见那枚本该交给董事长未婚妻、价值上百万的戒指方向感极强的滚向正在维修的井盖里，
    阮黎两眼一黑，拼命想爬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你还好吗”那辆白色奥迪的司机慌忙扶他，一边腾出手打120，看见青年竭力抬起手，指向旁边井盖，
    “救、救救”
    “好，我知道我这就打120救你”
    救救我们董事长的戒指啊
    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完。阮黎实在扛不住，在太阳穴的刺痛中晕了过去。
    “什么小黎出车祸了”
    海星集团，会议室外。
    秘书正在切线联系董事长，闻言蹙起眉，很不满的瞥过来一眼。
    韩池连道几句对不起，捂住音孔走远“我现在正准备见魏总，走不开。赵重，你找几个人去医院看看小黎的情况，有事就联系我”
    “出什么事了。”
    低沉冷然的男声从身后响起，韩池不自主打个冷颤。
    他匆忙收起手机，转身。
    “董事长，”
    秘书恭敬躬身，向来人问好“销售部韩部长等您很久了。”
    “好。”
    男人眉眼偏冷，狭长桃花眼的形状锋芒毕露，连瞳仁颜色较之常人都更重些。漆深眸光淡淡从他脸上掠过，不带情绪。
    肩宽腿长的身材被包裹在私订西装下。
    近一米九的优越身高、明显经常锻炼的劲瘦身材，使得整个人异常具有压迫感和攻击性。
    回话间步履不停，走进会议室。
    韩池便紧跟后面，“魏总，我是来跟您报备销售部下半年的业绩目标和战略安排。如果您觉得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开始实施了。”
    “嗯，”
    这位董事长倒是不着急，继续盘问“报备之前先说说刚才那通电话，什么急事”
    敏锐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韩池后背肌肉紧绷。
    他只好老实交代“是这样，我今天工作比较忙，就把帮您送订婚戒指的任务转交给部门里一个员工。他刚出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可能是太着急，出了车祸。”韩池不敢抬头，“人正在医院。”
    魏洛南皱起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处理”
    “我已经让部门里的人去医院看情况了。”
    “员工安全是首位，”韩池规矩听董事长训斥，察觉到身边掠过一阵风。男人拎起西装外套，跟秘书吩咐过什么，转身看向他，
    “你去找赵副总，把销售部的工作计划报备给他。”魏洛南安排道“等我安顿好那名受伤员工，回来以后再跟你讨论细节。”
    “啊，好的”
    等董事长离开后，韩池立即拨电话给赵重，急得原地直打转，忙音一落便忙不迭问“怎么样小黎的状态还好吗”
    赵重也是刚到医院。
    他带着部门里几个员工，在医院里转了快一大圈。问护士，护士说刚才因为车祸被送过来的人太多，不记得哪个叫阮黎。
    好不容易找到阮黎，这人还在昏迷，他想问医生，人家又说医生正在开会。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身上没什么绷带，人还活着。”
    赵重形容道。
    韩池“”
    他紧张道“待会董事长到，你们准备一下。”
    “什么”
    赵重赶紧下楼加急多买几个果篮和花束，回到阮黎病房后规矩摆好。
    他把病房号发给韩池，让同行来的几个部员立正站在病床两边，
    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你们说，魏总为什么亲自来看一个小员工”一个同事等得不耐烦，看眼病床上紧闭眼的青年，蹙眉“还是这么个没业绩的员工，我要是老总，肯定趁机辞退他。”
    “人家阮黎长得还是挺漂亮的，会不会”
    “你们看狗血剧看多了”赵重嫌弃瞥他们，“魏总这叫体恤员工”
    话音刚落，前一秒还在八卦脸的同事瞬间正经，满脸带笑的看向他身后“魏总。”
    赵重有所感应的转身。
    看清来人后，他心底一阵悸怕。不愧是董事长，气势够强。
    男人掠眼他们，视线自然落在病床上的人，随手把西装外套搭在椅上，“怎么样”
    “没事没事，您看他都没多少皮外伤”
    赵重陪着笑，大脑飞快运转，正思考该说些什么既好听又恰当的捧人话时，身边同事突然惊呼“啊，阮黎醒了”
    他愣住神，低头，
    果然发现病床上的青年已经睁开眼。
    像正在努力重新启动的小机器人，青年鹿似的圆润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魏总，眼神茫然。
    赵重
    醒的可真是时候
    他立马表示关切“怎么样小黎感觉还好吗”
    青年面无表情扫他眼，“你是谁”
    赵重
    “小黎也是你叫的”
    赵重
    怒火已经窜到喉咙眼，要不是魏总在，他非得把人揍一顿。
    赵重忍着气，介绍“这位是魏总，知道你出车祸后第一时间赶过来”
    话没说完，
    青年勾起唇，冷笑一声。
    众人目瞪口呆。
    魏洛南观察过小员工的脸色，看起来没什么事，询问“伤得重吗”
    “跟你有关系”
    阮黎别过脸不去看他，反怼道。
    平日乖得顺毛兔似的，今天不知道吃什么枪药，居然敢这么跟董事长说话。
    赵重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为这人点蜡。
    魏总果然有些不悦，后靠座椅，冷冽眉眼间恢复几分平淡“看来是没什么事，”他询问“戒指呢”
    戒指
    洛重跟身边同事大眼瞪小眼，什么戒指
    他们迷茫，病床上的人倒像是一清二楚。青年突然红了眼圈，情绪激动，搁在床侧的手攥紧床单，盯向董事长的眼神爱恨掺杂，
    “戒指”
    阮黎扯起嘴角，讥讽道“呵，怎么我阮家破产没两天，你就后悔跟我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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