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郁明相起初是剑丹双修，后改修无情道才成为宗师登上天华之主的地位，但不修炼的时候他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守着丹炉，
        炼丹房里，郁明相在庞然大物般的丹炉前盘腿坐着，小眉像小时候一样枕在他的腿上，仰头看着他，眼中看到的是郁明相线条流畅的下颚和淡色的唇。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她偶尔见到他就不肯走，哭闹不休时他偶尔似乎也会心软，让自己枕在他的腿上睡觉，不要吵他。
        但她精力旺盛睡不着，那时也是这样从这个角度看他的。
        一边看着他还会一边问他每日做什么，为什么不去看他。
        郁明相每次都神情淡漠道：“炼丹。”
        在小眉有记忆开始他可以在黑暗的炼丹房一直待下去，极有耐心，似乎永远不会孤独。
        现如今她都长大了，郁明相还是会一个人在炼丹房无视岁月地待着，仿佛无情道当真已经臻至化境，无悲无喜，亦不会焦躁无聊。
        房间里安静地好像没人，只有丹炉底下火焰燃烧的声音，郁明相的脸如同世间最寒的钢铁铸就而成，完美而没有一点人情的温度，甚至漫长的岁月都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小眉觉得他和飞升的师祖截然相反，师祖温和爱美，留有画像无数，在他的仙观中也不会感到压力和疏离感，而师尊冷冷淡淡，不在意美丽与否，弟子们都不敢接近他，自己也偶尔被他亲近。
        “师尊，你会觉得孤独吗？”小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
        长睫微微颤了一下，阖上的眸子微微睁开，郁明相似乎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小眉猜他刚才大约在冥想，于是又问道：“师尊，你不会孤独吗？”
        郁明相没有说话，而是又阖上了眸子。
        小眉没指望得到回答，他估计是很希望自己就此离开不要打扰他的，但这样亲近的机会不多，小眉不想走，他不说话她也要待着。
        但这样沉默的相处也的确无聊，小眉努力睁着眼睛，但炉子很温暖，她烤看一会儿炉子就要睡着，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时，忽然意识到申时将到，便耸然一惊，连忙爬了起来，向郁明相告退。
        炼丹房的铜门吱呀打开，露出外面的晴空朗朗，几只鹤还像往常一样，会打量出现在它们视线中的人。
        段殷就在后山，她心中的偷情的好地方。
        小眉欢快地踏出一只脚。
        “修行之人都将孤独……”郁明相忽然说话，声音醇厚而轻飘飘，像是回答她此前的问题。
        小眉脚步猛的一顿。
        “但心中若有所向往可将在未来修行中越发孤独”
        片刻后，小眉回头看他，望着身影随着光火中晃动的男子，没有想明白那句话，而且她觉得应当反过来，明明该是有了所向往的人或物才不会孤独，像她。
        她曾经一个人待在晚晴洲，觉得每一天都难熬，但现在成天研究段殷，研究怎么成为他心中的第一名，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地被自己取走右臂的魔骨，明明是该是烦恼，可她却开心了很多。
        师尊整天一个人待着，该是胡思乱想了。
        后山陵园，天华千年间无数位宗师和真传弟子都葬在这里，墓碑高耸如林，周遭还有成片的林木森森，现在已经入了早秋，但枝叶还是浓绿的。
        段殷靠在一棵树下，少年身形欣长，腰身劲瘦，缠绕着有银色暗纹的青鸾，是少年的美色和朝气勃勃。
        他从腰间拽下小玉哨，放到唇边，几乎在吹响第一声哨子的时候小眉就出现了。
        她窜出来，踮起脚尖从他的身后蒙住他的眼睛，想吓唬他，但出口的是：“嘿嘿嘿。”
        段殷惊喜地转身环抱她，抱了满怀的柔软，他把脸在她的头顶蹭了一下，下一瞬忽然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你来的这么快！”
        小眉没想到他越来越放肆了，还没反应过来就两脚起空又落地，不过感觉还不错，于是想了想又笑起来，满含着秋水的眸子一副关怀的样子，“我听说你被是师姐罚来干活了，我来帮你。”
        段殷像被喂了一口蜜，心中甜美飞扬，“快到宗门祭会，这里日日有人打扫，本就用不上我的。”
        宗门祭会，每三年一次，由宗主亲自主持，祭拜在修行之路上殒折的先辈，向飞升的仙者祈福。
        虽然是祭拜，但却是比过年还要热闹的日子，在此之前都要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将陵园清扫干净，准备物品。
        小眉恍然，怪不得自己让他去打扫陵园他跑得那么快，原来是知道没活干。
        段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且短暂的没有说话。
        小眉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而接触到她的视线时可疑地眨了下眼睛移开目光，转而拉起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师祖。”
        他们的师祖，也就是他们师尊的师尊，得道飞升的弘毅剑尊，小眉前几天给他擦了数天的画像。
        “为什么要去见师祖啊？”小眉被他拉着七拐八拐地走，青石板的台阶并不好走，她额头冒出汗珠，眼看段殷拉着她走到莲花池边，小声抱怨道。
        莲花池中的水是从缥缈峰上流下来的融冰水，流到这里已经不再寒冷，但澄澈通透，池中莲吸纳千百年来的灵气，花茎生得比人高，鹧鸪在旁边低矮的灌木丛中出没，几只鹤踏在高大的红莲上，修长的腿没入花瓣，悠然地昂着头。
        段殷从前方回过头来，笑颜盈盈，“据说向师祖许愿很灵，我们去。”
        仙气飘摇出尘绝世的莲池之前，少年风姿更胜，劲瘦挺拔的身躯琼章鹤姿，发如鸦羽，面如冠玉，望过来的眼微弯，眼底流光溢彩。
        小眉望着他心中忽然一颤。
        如果师祖很灵，那她巴不得立刻天天利用身份之便去许愿自己顺利剔除段殷的魔骨，以免除未来的杀身之祸，但此时望进这双充满纯然热爱的眼眸忽然有点心虚，还有淡淡的难过。
        她说了个慌，于是被人爱着捧着，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
        她该为段殷的热爱感到高兴，毕竟这离她得到他全然的信任然后取到他的魔骨不远了，可不知为何她有点焦躁于那天的到来。
        也不想去想到时候段殷的眼神会变成怎样。
        于是她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而望着悠然的鹤，双嘴唇启合，却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
        她是异样的，但段殷此时满心欣喜和期盼，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穿的短靴，但也不脱，迈着长腿进入池中，池水没到他膝盖以上，莲花绽放在他的胸口，他在水中转过身来，张开双臂道：“来小师妹，师兄抱你过去。”
        说完就身侧就传来扑通一声，小眉直接蹦了进来。
        段殷做好了胸口挨一拳的准备，却发现小眉居然并未在意他的嬉皮笑脸，她踮着脚默默走到他身边，粉色的裙摆在水波只能中浮动，面容水嫩雪白，整个人都像一朵落在水中的红莲，姝丽而鲜活。
        段殷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一只沾了水珠的手抬起又落下，最后沉默而乖巧地抓住自己的右臂，少女忽然格外的柔顺，身子靠过来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嗅到了花朵的芬芳。
        他几乎下一瞬便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拽下来，紧紧握在手中，他垂下眼睛，深深望了她一眼后拉着她往前走，在莲叶上歇息鸟被惊醒，煽动翅膀飞向天空。
        如坠梦里云端，期盼与满足最是醉人。
        段殷抬眼望着上空，忽然觉得若一直能握着这只手，那人间便如美梦般酣甜无比，好似也没什么值得执着的。
        他在前方开路，女孩走在他的身后，走了一会儿，那只手忽然拽了拽他。
        段殷回头，嗯一声，掀起眼皮望向她，含笑抬手擦去女孩白嫩额头上的汗珠，问道：“累了？”
        他身上淡雅的冷松味淡淡萦绕在鼻端，掺着花的甜味，满满的都是少年。
        小眉抿了抿唇，拉着他的手，脸上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说话的口气却意外认真，“师祖是不是真的很灵啊？”
        原来是这个，段殷失笑，“当然了，师祖在人间时很慈爱，有师弟们去许愿过，连景熙，啊我的师兄都去过，都很灵的。”
        “哦……”小眉小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走过莲花池便是弘毅剑尊的仙观，里面无人看守，只要能进陵园就可以来参拜剑尊。
        两人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看到观顶的宝珠了。
        段殷露出浅笑，抬脚要上岸时，却感觉到身后人的停驻。
        将要回头时，身后的女孩靠了过来，罕见的温软声音从肩下传来，“一会儿你许愿时，一定要求自己日后……”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小，但段殷还是听得很清楚，清楚得不能更清楚，“日后平安顺遂，遇事逢凶化吉。”
        她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不带什么情绪，却意外而罕见的温柔，落尽段殷的耳中却轰轰然。
        他脸上盈盈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动容，“小眉……”
        但小眉并未理他，她又变成了那个任性活泼的样子，呼啦啦带着水从池中出来，裙子上的水珠溅到段殷的睫毛上，段殷下意识地眨眼，然后被小眉锤了一下肩膀，“快点啦，都怪你带的路，我的屁股……裙子都湿了！你赔我！”
        段殷的睫毛簌簌地颤了颤，再次抬起脸来，任由脸上溅上的水珠沿着下颚滑下，笑容也重回他的脸上，与纯然的喜悦和满足不同，淡淡柔意在那双俊美的眼中：“好啊，我回去就学女红，给你做一身新的。”
        “嬉皮笑脸，哼。”小眉抬起水淋淋的鞋子，踹了一脚少年的肩膀，向观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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