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春天进入浓盛之时，蓬法的伤终于痊愈了，按规矩被罚了之后还要去跟师尊告罪，只是他伤了许久没好，这才得以出门。然而刚一出门，便见一排年岁不大的仆从们端着花样精致的糕点零嘴，流水游鱼一般向镜水宫那边走去。
        他向那边一望，便又记起那害他敷了半月灵药饮了半月兽血才好了鞭惩的死丫头片子，还有那个叫小方的小子，区区下等魔修居然敢告他的状。
        镜水宫的人都被主子赶走了，且不要伺候的人来，于是便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不过没有人敢在魔君自己家里闯他宝贝妹妹的居所就是了。
        但是蓬法敢，一是因为他自小在这里长大，算是主子之下的小主子，地位不同；二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丫头跟她兄长不同，不是下人们想象中的骄横残暴，相反她虽然娇气却性情纯真柔软，偶尔被欺负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蓬法欺软怕硬，寻常都不敢看魔君的脸，却敢暗戳戳欺负他妹子。
        前往镜水宫的人陆陆续续进去了，蓬法看着大开的宫门也抬步走了进入，穿过长廊，走过造型精巧的水榭花园，一路向里走去。
        里院前的花园子里，蓬法终于见到了她，在听到那熟悉的音调向那边望去时，不由得眼前一亮，赫然发现她今日居然好好地打扮了。
        以往她总是和仙修他们一样的毛病喜欢穿的寡淡，纵使魔君那边送了无数珠玉首饰华服锦缎她也不穿，而今日却穿了一身满绣的粉蓝缎面密织金线芍药花长裙，一头绸缎似的墨发上有一根极夺目的金镶翠珠玉步摇，她本就生得纯稚明艳，稍微打扮一下便仿佛把一院子浮花浪蕊的春意都暗淡了。
        她快乐地仿佛花蝴蝶一样在端着点心端屉的仆从间穿梭，这些这个仆从年纪不大，知道她不凶便笑着向她推荐自己端的点心，她经不住诱惑拿起这个来咬一口，拿起那个来咬一口，因为点心种类极多，她每样只吃一口，剩下的便塞给身边的青年。
        蓬法这才发现她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青年，虽然在人群中看不真切但也能看出青年秾纤得衷，缓步跟上女孩时微微晃动的肩颈线条极为出众，明显不是他安排过的人。
        他在青年身上逡巡一遍，而那人居然极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倏地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地向他这边投射过来。
        小眉正拿起一块栩栩如生的莲花酥准备下口，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和蓬法对视了。
        蓬法见她望过来，一双眼眸明珠般清明水润，他心中忽然如花苞绽放了般一轻，刚要举步上前，便见她清晰而短暂地哼了一声，而后毫不在意地转过头去，拿细细的后脖子对着他。
        那模样仿佛看见了一只讨厌的小破狗儿，别提有多气人了。
        蓬法气得不行了，觉得这丫头真是不知所谓，自己伤好了第一个见的人就是她，她居然还不搭理自己。
        蓬法从水榭上下来，掠过了鲤鱼池落在了人群不远处，他忍住心中不忿，抱臂走来，冷笑道：“怎么今日舍得换下你那身仙修的衣裳了？”
        说罢他带着恶意，故意气她道：“该不会是穿给你不知道从哪捯饬来的狗男人看的吧？”
        他这话当然是刻意污蔑，因为自己气得慌也想气一下对方，说完之后他分外解气地去瞥小眉。
        却不想她压根不生气，神情还仿佛被戳破了心事一样，忽闪着长睫毛偷偷撇身旁的人，一张脸蛋白里透红像雪上胭脂般动人。
        蓬法几欲吐血。
        他深吸数口气，勉强平复心情后才认真打量起那青年，方才打眼一看只觉得他相貌普通，这一望过去却发现在场这么多人，他却鹤立鸡群一般出众。虽然相貌不入眼，却是微尘难掩明珠华骨，的确是很不一样的，幸亏生得不好，若是有一张俊脸该是个灼灼耀眼的人。
        蓬法自幼时毁容，他虽然不说但实际上是很在意相貌的，只是平常大家都拍他马屁奉承他，他便遗忘很久了，此时如此□□裸地对比展现在眼前，自然是郁闷地不行。
        他有种自己养的花结了果子却被人抢了的感觉，明明她自从来了这里都是自己负责照看的，吃的穿的用的甚至是伺候的人虽然都是君上的，但都是他一一细心挑选后让人送来。
        而那个野男人还是个下等仆从而已。
        要是以前，蓬法绝对会趁她睡了的时候把这些心思不纯的人都弄走，扔到最脏最累的地方做最危险的活，慢慢消磨死，可上次吃的罚还隐隐作痛，他是万万不敢了。
        临走时，他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青年的眼神平淡无波地从他身上划过，仿佛连一个表情也懒得给，他转过头去，揪了下少女的衣袖，然后指了指一个仆从端的端屉。
        甚至没有张口说一句话，少女便拿起一块小巧的核桃酥送到他的唇边，他却又侧头，仿佛不想吃了。
        女孩秀眉一扬，实施强迫。
        看到他咽下自己喂的点心，小眉满意拍拍手，有些渣渣拍不掉她轻轻舔了一下，发现段殷正在看她，以为他还想吃便又要伸手过去，但一探手就被轻巧抓住了。
        段殷难耐地微微蹙眉，无奈道：“塞不下了。”
        小眉斜眼看他，见他好像的确撑到的样子，疑惑道：“那你刚刚干嘛还要吃核桃酥？”
        蓬法一路去往青乌宫求见魔君，见了宋和碧之后便把这一通事连带细枝末节都跟他详述，说完之后便等着君上让人去把那勾引自己妹子的野男人杀了。
        可没想到他神色平静地听完后，居然欣慰点头：“那真是不错。”
        蓬法以为自己被气得失心疯了，不可置信道：“啊？”
        宋和碧将手中的水墨折扇打开，轻轻抚摸，似乎在细思，少顷后他道：“年轻人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这样很好，既然你说那孩子长得丑陋，那便去为小眉寻几个美貌的男孩子吧，”他摸摸下巴，“北面的仙修们她或许会喜欢吧？”
        妹妹和野男人你侬我侬，哥哥在意的居然是野男人不够好看。
        蓬法第一次觉得他们真不愧是亲兄妹。
        但转而一想忽然发现似乎是自己气昏头了，他们本就是魔修，魔修放纵本性，根本无人在意男女之事。
        蓬法郁闷而来，更郁闷而走，走出门口时却见君上的巫医正带着一众人急匆匆过来。
        双方见面行了个礼，蓬法见他身后人小心谨慎地抱着的一坛东西，即使他不知道是什么也被拿东西散发出来的阴沉不祥之气压得皱眉，问道：“巫医大人，那是什么？”
        巫医年纪很大了，眉心的纹路极其深刻，闻言连连摇头，他明显有所顾忌，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是为君上疗伤的东西，老夫该走了。”
        说罢便一挥手，带着一行人沉压压地进去了。
        青乌宫的宫人随后将大门关上。
        这是魔君今日不再见人了。
        蓬法觉得不寻常，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魔君的伤一直需要极珍贵的东西养着，魔气沉重的东西也不是没有过，应该是他被气坏了，开始疑神疑鬼。
        晌午过后，小眉打发小方去照顾猫，自己在院子里的软塌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坠兔收光，居然快黑天了。
        她把身上不知何时搭上的黑色外衣拿下来，目光带着睡醒后的呆滞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盛水的段殷身上。
        他正从半人高的水缸中舀出梨花水，俯下身时手臂修长而好看。
        小眉拎着他的衣服一脸呆呆地走过去。
        段殷看她这样，从她的手中把自己的衣服领子抠出来，把衣裳重新传到衣裳，又把她的脑袋一拧，对着水盆的方向。
        然后果然看她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洗脸去了。
        他觉得有趣，扯起嘴角一笑，把盖着水缸的青石板抬起，准备重新盖上，可忽然间右臂一痛，是深入骨髓的刺痛，他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
        青石板瞬间失去支撑轰然落地，发出沉重而响亮的一声。
        小眉正在水里吐泡泡，骤然听见一声轰鸣，吓得瞬间清醒过来，肯定道：“地动了。”
        然而地只动了一下，四周便陷入沉默，身边的人也一言不发。
        段殷一身黑衣，他高挑地立在深幽的水旁，几乎融入渐黑的夜色中，脸上的神情也模糊不清，只看到唇紧紧抿着。
        小眉疑惑抬头，“你干嘛一动不动，像个呆瓜。”
        她这话似乎唤醒了身旁的人，段殷动了下，像被什么吸引似的凑近，他的声音幽幽地极其轻，仿佛细细地呢喃：“你好香。”
        小眉的耳后被他俯下身来的吐息弄得湿湿的痒痒的，她伸出一只手去推他的脸，“我刚洗了脸。”
        果然，送过来的手掺杂着梨花味，越发清甜芬芳。
        青年叹息一般轻声呢喃：“我饿了…”
        小眉没听清，还要再问时忽然觉得几根手指一热，随后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带起一层鸡皮疙瘩，汗毛竖起。
        好像正被细细地啃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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