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千山红（五）

    小狐狸睡得死沉，若不是它软乎乎的肚子时有起伏，许仙仙都快觉得它是只死狐狸了。
   六月的天黑得完，亮得早。
   许仙仙一下午睡得太久，傍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把脑中那种晕乎乎的感觉都驱散了。
   在人人都开始觉得热起来的六月下旬，她反倒脑子清醒起来。
   就是一天天悠闲无事做的老头老太太现在也还在外面瞎逛，她怎么就要去睡觉。
   许仙仙把小狐狸轻手轻脚放在床上，也不知道它是热还是冷，便推己及人地把枕头套扯下来，当个麻袋把小狐狸套进去，只把头露出来。
   又把小狐狸头上那顶毛乱搓了一顿才满意，让这精心饲养的家狐瞬间变成只没人要的可怜小狗。
   许仙仙端着脸盘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小狐狸，看了好一会儿。
   半天得出来一个结论——这小狐狸的日子过得可比人舒坦多了。
   许仙仙无聊至极，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她其实很需要一个人帮她参谋参谋，或者只是听听她的废话。
   可没有，一个也没有。
   不能说，又或者商量不了。
   以前她嫌俞声唠叨，结果现在想听唠叨也听不成。
   她从来没有见过话那么多的人，只要一见面就会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现在想来，俞声的话可能是攒了好几百年，可以对好多不同的人说的话，全都说给那一个爱听故事的小丫头了。
   那只人面蛛说得很对，她太自私又太任性，总希望所有的人都围着自己转，所有的人都按照她喜欢的方式去做。
   可那些选择包容她的任性的人，一个个，都不见了。
   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帝都的这几天里，顾浔阳很少出现在她面前，而一旦出现，往往也只是为了看看小狐狸。
   她总是在旁边，偶尔会瞥见顾浔阳看小狐狸的眼神。
   有时飘得很远很远，远到不像是在看小狐狸，而像是走了神在怀念某个人。
   有时又很近很近，目光不离，眼里盛满那种她道不清的情绪。
   小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每一样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沧海大国的二皇子不挑吃也不挑穿，身边的一只小狐狸却样样讲究，好像身份比它主子还高贵。
   小丫头当时不懂，不懂他对一个妖宠的百般迁就。
   可后来天塌了，塔倒了。一身白衣的顾浔阳从天上的窟窿里掉下来，掉进万魔齐吼的两界山，掉进魔龙的巢穴中。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战士们抬头望天，看着远处那如同羽毛般坠入充满魔兽嘶吼声的血红云雾中的身影。
   甚至没有时间默哀。
   但后来突然天火降原，两界山变成一片火海。
   两界山结界暂闭，剩余的妖兽魔怪纷纷逃窜，修士们也不敢久留。
   在逃亡的队伍中，夜里有人看见兽群中一个疾奔的身影，身形臃肿却行动迅速，几乎要追上人族修士的队伍。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武器和手段，等着那头凶兽扑上来。
   逃离灾区后，那头凶兽似乎终于精疲力尽，重重向前一摔，发出痛苦而压抑着的呻吟声。
   修士们拿着武器走上前去，却在看清楚那头“凶兽”面貌的时候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哪里是一头凶兽，分明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那时候的许仙仙才明白，真正地明白了……什么是陪伴。
   但很可惜，想清楚这个问题，她用了很多年。
   她想得太多，所以往往想得不够多，做得也不够多。
   流丹阁血案之后，俞声是第一个离开她的故人。
   在益州城的那些时候，她常常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回想俞声最后为她弹的清心引。
   可惜那样记忆深刻的事情，她偏偏没有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半点心情。
   那是一曲琴音的戛然而止，大片留白。
   好多曾经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随着年岁渐长，她一样一样都开始改变，然后不得不把那些改变变成习惯。
   她喜欢代人书信，这样能听到很多故事。这些书信里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身份、性格迥异，但又好像，经历着同样的离别聚散。
   就像她向来把两面和三刀跟在自己身边当作一种习惯，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他们会离开自己。那是因为自记事起他们就在，他们和流丹阁联系在一起。
   所以无论走到那里，只要他们还在，她就总觉得好像家还在。
   哪怕只是睡在一棵树上，哪怕他们都陷入沉睡中。只要握着那枚锁魂珠，她都能保持冷静。
   她觉得那是他们带给她的力量。
   但她好像从来没有深思过。
   俞声的记忆里只有她，两面和三刀的记忆里也只有她。
   她就是他们的全部。
   所以她离那些疯狂的冒险，离那些争斗，好像总还有一点距离。
   那一点距离，就是温度，就是身边有人，所以不至于拼命。
   许仙仙忽然觉得有些热，想到院子里去走走。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一直心神不宁，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感。
   抱上小狐狸，她像隔壁院子里的阿公阿婆一般，拿着把大蒲扇在庭院中坐着乘凉。
   石桌已经被摆回原来的位置，花圃里的花也恢复了原状。
   但许仙仙还没细看就已经知道，那些花不一样了。
   两面奇怪道：“开花了。”
   许仙仙点头，最中央的红色方形花圃中，的确有两枝盛开的鲜花，娇艳欲滴。
   小丫头看着那两枝特别的鲜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聚灵阵？”她疑惑道。
   “聚灵阵，”两面反问，“将四周灵气汇聚至一方，以此增益阵中作物。种西瓜用的那个？”
   许仙仙严肃地点点头：“还可以用来养妖、饲鬼、育魔。”
   三刀发言：“主人有什么打算？”
   许仙仙向腰间一抹，取出还没捂热乎的凝气丹，往嘴里一抛，嘎嘣嘎嘣下肚：“再接再厉，冲击四层！”
   语罢，她立刻盘腿坐下，运气调息。
   然而许仙仙不知道的是，那些小门小宗里的寻常小修士，挤破了脑袋要去争的门派资源，却是顾浔阳随随便便就能炼出上品，那些世家灵修子弟随随便便当糖豆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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