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清心引(四)

小说:非常鉴 作者:缘君九月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在山间奔跑的溪流。
   作为丹师,许仙仙不得不承认,阮烟罗那庸医和顾前辈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先不说那以一当二十的凝气丹,单凭这恢复的期限,从玉霖峰长老那里的一月余,缩短到顾浔阳的十天,就已经够她惊喜。
   如今已经过去六日,听力虽然模模糊糊,但似乎已经有了开始恢复的趋势。虽然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些什么,但好歹不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用客气点的说辞来,这算是耳背。
   即使与白的声音她听得模糊,远远的像是隔着一层门,也总比什么都听不见高兴些。
   与白突然想起来她尚且听不到声音,便和她密语传音,又说了一遍。
   “玉姑娘终于有时间啦?”许仙仙是真高兴。
   与白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戴着面纱。见许仙仙高兴,她也笑吟吟道:“劳烦郡主等了这些时日,今日玉姑娘归来玉堂雪,若是郡主恰好空闲……”
   “走吧走吧。”许仙仙忙不迭道。
   她把门缝开得很小,刚好够自己侧身从门缝中挤过去。
   在门合拢的那一刻,那个一袭白衣、飘逸如仙的男子还是立于树下,目光丝毫未动。
   ……
   不同于回雪堂和流风堂的热闹景象,飞廊楼阁之间,越往上走,视野越开阔,人声也渐渐隔绝于耳。
   二三层尚余弦乐之音,直到第五层的时候,除了极轻的脚步声,已经全然听不到多余的声音。
   朱漆涂成的飞廊穿越在楼台之间,飞廊重重交错。玉堂雪的屋檐虽平直,四周翘角却尤为突出,如飞鸟展翅般秀雅。
   与白将她带入一间光线通透的亭子里,便退身离开。
   这亭子和其他地方隔得远,又或者没什么人,很是安静。
   屋内陈设虽然不多,却跟朴素一词半点沾不上关系。
   南面的圆形窗棂前正是一张长案,中央端端一只长腹的白釉梅瓶,器形浑圆饱满,胎质细腻。
   梅瓶素雅,竹帘幽静,几枝红梅却为整面墙点缀上颜色。
   两只月牙凳,一张矮桌。
   月牙凳不方不圆,厚重华丽,就连脚腿间都缀着三色彩穗,腿子上刻着牡丹花团。
   黑色矮桌四足都是朝内的卷珠足,圆润可爱。四角都是漂亮的彩绘鲤鱼,如玻璃般剔透明丽。
   东西两面光线通透,将窗棂的形状投影在木地板上,四角垂下的松花绿和绛紫帷幔更是平添几分稳重贵气
   帷幔遮挡之处,能遥遥看见人影。
   “珰——”
   仿佛冰雪乍裂,雪水消融,裂开的缝隙中迸出一棵小小的绿芽。
   琴音入耳,如同雪山上最清澈的泉水,要将听者的耳朵洗净。又如珠玉坠入清水中,在人耳边荡开一圈圈涟漪。
   最冷静的琴音,如同凉风般驱走夏日炎热,压下人心中的浮躁,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慢下来。
   许仙仙的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撑着矮桌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思考,为何那琴音声声清冽如泉,近在耳边。
   不可能,她告诉自己不可能。
   她是亲眼看着,或者说亲手害得那个人灰飞烟灭。
   可清心引,这清心引决然不是旁人能弹出来的。
   老天怎么总是和她开玩笑,她按捺住心绪,往日的句句对白都浮现在脑中。
   “臭丫头,你修炼太快,容易走火入魔。要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你下次就不是晕倒吐血这些,而是直接和我一样,化成一抹烟了。”
   俞声没和别人说过话,就是说话也只能对着那个脾气不好的臭丫头。
   他对臭丫头知道得不少,因为臭丫头什么都和他说。
   俞声没有身体,更幻化不出形状,他不过就是一抹附在龙晶上的残魂,还偏偏被镇在那样厉害的法器中。
   但他能听,也能“说”。
   他知道臭丫头什么时候会躲到御灵台来。
   因为每次她来,都是最狼狈地跑进来、滚进来。
   他还知道臭丫头最崇拜她哥,想变得和她哥一样厉害,一样去游遍山川、斩妖除魔。
   但她不肯习剑,她总觉得,有许祁敬在,自己配不上习剑。
   所以她拼了命地修炼,拼了命地追赶着那个远远走在自己前面的背影。
   一脉绝的火离之息太纯粹,会极大影响到一个人的修炼时的心境。如不能沉心静气,火灵灵流便会在身体中失去控制,四处冲撞经脉。
   臭丫头太倔,又蠢得要死,一意孤行,受伤的时候只会躲起来,或者装作是在睡大觉,然后悄悄掩饰过去。
   她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心,更不想让讨厌她的人关心。
   别人只说她天赋卓绝,她不在意。因为她确实天赋卓绝,但也足够努力。
   终于在她冲击筑基那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灵流运转突然不畅,几次差点逼得她经脉逆行。
   就连一呼一吸都牵动着伤口的疼痛。
   令人窒息。
   那时候,当温热的血液涌到喉头又被她咽回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无情灼烧,好不容易凝结的灵气像失控的火药一样乱窜。
   虚空的世界中,混沌黑暗。
   一个虚影在混沌的世界中乱撞,他没有身体也没有四肢,只能让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穿梭。
   他在着急。
   他没有眼睛,却能看。
   他没有耳朵,却能听。
   他没有鼻子,却能嗅。
   他没有嘴巴,却能说。
   没有七窍,却六神全通。
   五根绿色的琴弦在一片混队虚无的空间中张开,一个雾状体慢慢固定形状,长出四肢和躯干,仿若一个人影。
   说话没边没际的俞声,不知道为何突然冷静下来。
   他的脑中突然出现很模糊的景象。
   一片火海,灼热的空气中传来阵阵爆破声。整齐而有节奏的号角和鼓点,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将人的思绪拉远。
   俞声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何方。
   他好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偶,弹拨琴弦的指尖自然流淌出悠扬的琴音。
   琴音渺渺,却如同一场来自昆仑山巅的雪,像鹅毛一般扑簌簌地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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