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平（七）

    许仙仙一直都好奇，为何顾浔阳无论何时都有一副好涵养，就像尊八面玲珑的金身神像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只听他温声道：“小狐狸是我家的，自然由我做主。在下虽不才，一只小狐狸还是养得起。今日是你们先伤了他，他才会反击。有人因此受伤，在下对此感到惋惜，却并未觉得抱歉。若是姑娘还有何疑虑，尽管提出便是。若是合理，在下定会设法解决。”
   许仙仙头一次听顾浔阳说这么一大段话，分明字字句句都是温言细语，却透着股逼人的气势。
   尤其是那句“在下对此感到惋惜，却并未觉得抱歉”，许仙仙在心里默默鼓掌。要是哪天她能八方不动地说出这句话，准能把人气死，把她自己给乐死。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白色绢纱下，说话的人是如何一副沉静淡然的表情。
   小狐狸扑到主人怀里，雀跃极了，一个劲地用爪子挠着男子的手，脑袋十分亲昵地蹭着他的胸口，还故意可怜兮兮地伸出那只连伤口都看不见了的“伤腿”。
   不过被浸了麻醉药剂的小倒刺撩了两下而已，许仙仙想不通，在外人面前那般横的小狐狸，怎么一到顾前辈面前，就立刻变回了个爱撒娇的狐狸崽子。
   没人疼的小丫头把背挺得直直的，抬头时正好看见李洵之脸上闪过的表情。
   本来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却不爱笑，任谁看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李洵之的眼睛微微垂着，在白柳儿那些剜心的话面前，从始至终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
   但许仙仙能感觉到眉宇间偶尔流露出的不甘与忍耐，少年的肩背始终是绷得笔直的，仿佛是为了维护自己仅剩的那一点可笑的尊严，然而他那只受伤的、始终按着剑柄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那是怎样一种克制的情绪，人与人之间很奇怪，有时很容易便互相理解，有时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就像许仙仙永远不会理解那个少年的隐忍克制，而李洵之也注定和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是一路。
   白柳儿咬着唇，面露不甘之色，气恼地唤了一句“小叔”。那副着急的神情，就像是有人要当面抢走她心爱的玩具。
   白弈连头都没给她回一个，沉声道：“今日胡闹够了，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自己解决。”
   白柳儿睁大一双含水的眼睛，不敢相信道：“小叔，柳儿想要这个，就要这个。”
   那副骄纵的模样，就像是认定了一件东西，得不到便会大哭一场的顽童。若是搁在平常，无论出多少钱、费多少力，只要白柳儿高兴，她小叔便会去办。
   哪怕那些东西只让她欢喜一时。
   但他面前这人不一样，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身份和实力都是让他忌惮的。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威压，恰巧是一种低调的警告。
   此人修为绝然在他之上。
   灵修者向来是各门各宗招徕的势力，更别提金丹这样难得的强者。
   白弈绝对不会轻易去开罪这样一个人，虽说白柳儿是他三哥的遗孤，也是白家上下除开长房长女白初外唯一一个女儿，但那嚣张跋扈的脾性，也是时候该改改了。
   白弈吩咐道：“李洵之，今日二小姐在外逛了大半天，恐怕也乏了，你把她带回府去。”
   李洵之回了声“是”，然后便转向白柳儿道：“二小姐——”
   白柳儿看着她小叔严厉的脸色，心知这下是真的，心中怒气重重，越发看那低眉的窝囊废不顺眼，一耳光便扇过去，狠声道：“滚——”
   这一巴掌扇得够响，李洵之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受住她的掌掴。
   引得周围人群发出声声唏嘘。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竟然就这样站在大街上让女人掌掴，这脸还要不要。
   李洵之能感觉到自己的半边脸有些发肿，也听见了周围人的唏嘘，眼色沉了沉，依然道：“二小姐，我们回府吧。”
   李洵之脸上那道五指的巴掌印格外显眼，白弈不由得带上些斥责道：“柳儿，越来越不像话。你若是听小叔的话，就不要为难他。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在大街上像什么样。”
   太多人围观，白弈的脸上大概也有些挂不住，他深深看了顾浔阳一眼后便告辞离开。
   而白柳儿把手搭上那个少年绑着纱布的手背，纤长玉指如同拨弄琴弦般轻轻点了几下，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好啊李洵之，你听他的不听我的，回去之后——你猜猜我会怎么奖赏你。”
   李洵之微微蹙眉，本就还没结痂的伤口被她重重一掐，白色的纱布上渗出鲜红的血色，血珠染上白柳儿的指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看着少年微微皱起的眉，白柳儿朱唇微启，眼中流露出一丝享受的笑意：“疼吗？”
   李洵之低声道：“洵之是二小姐的人，二小姐想如何便如何，是打是骂，洵之都受得。”
   白柳儿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角度：“说得好。”
   这些看热闹的人可一点不傻，虽说那些话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他们也能从动作自行揣测一番。
   这少年虽说眉清目秀，穿戴也不差，却能从其态度看出，是白府的下人而已。这帝都白家的贵女，与一个下人如此亲昵，若是不惹人非议才怪。
   “要不怎么说这些贵胄权臣之家，都是些藏污纳垢的腌臜地方。白大小姐二十多才出嫁，就是因为没人敢娶她。这白二小姐……最后莫非要嫁个下人？”
   “哎，你可仔细着嘴皮子些，说这样的话，指不定那天就被人蒙着脑袋打一顿，回头还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哟，就准这些天生富贵的人家豪横，还不许我们说不是。”
   这些人的声音不大，常人可能听不清楚，但对六识更灵敏的灵修者而言，可是一点也不难听见。
   哪怕白柳儿只是个凝气，这些闲言碎语也或多或少能传到她耳朵里。
   可她却好似完全不在意般，扣住李洵之那只受伤的手往下移，然后脸上洋溢地一个灿烂又不失娇媚的笑容：“我跟你回去，但你要牵着我走。”
   少女的身体和他贴得很近，说话时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李洵之感觉自己半边的身体都僵硬了，那只缠着纱布的手就像被火烧起来了般，松也不是握也不是。
   他有些为难地瞥了一眼左右那些不时指指点点，不是口里“世风日下”就是满脸鄙夷的人，求饶般唤了一句“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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