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即刻出发

    黄昏时分，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山下鳞次栉比的一排排房屋上，千家百户都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白云安静地浮动在湛蓝的天空中，从原上远眺，不见繁忙，整个帝都被一种祥和的气氛所笼罩。
   远处的树林幽幽地反射着绿光，在清风中摇响片片树叶。小楼上一红一蓝两个身影，目光越过撒落天边的红色玛瑙，落向原上正原地踏足的一匹棕马。
   “十五日午正，启夏门，我要你去保护一个人，一到十六日卯初，任务就算完成。若是没有什么差错，你的价，一个时辰六百金，从午正到卯初，八个半时辰……”青年一边交待，一边递给她
   “五千一百金！”女子抢在他之前回答。
   齐炀愣了一下，点头道：“没错。”
   “等等，”在他即将开口之前，许仙仙突然觉出些不对味来，“罗阡门不是杀手组织吗？你这是……要去保护人？还有，三成酬金……”
   “这是保护人不是杀人，是一群人不是你一个人。”他旁边的少年没好气道，“你对钱有没有概念啊，像你这样的白羽，能拿到六百金不过是酬金优厚罢了。”
   “罗阡门并非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是个血腥恐怖、充满争斗的地方。自新门主继位以来，上下整顿，厘清乱象。也正因如此，才渐渐为世人所接受和认可。”齐炀平日里并非这样总是板着脸，但对这个女人，他始终无法有好脸色。
   明明是句不错的话，配合着他的脸色，却阴沉沉的。
   “可惜还是出了内鬼。”许仙仙在心里想着，不然你干嘛整天一副有人欠债不还的模样。
   许仙仙其实很喜欢“任务”这样的字眼和集体的氛围，比起单打独斗，她显然更习惯融于有更多人的团体当中。而纪律和统一也是她所向往的。
   “制服？”鹿闵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杀人之前还要提醒别人你是杀手吗？”
   许仙仙弱声道：“没有就算了……”
   “其他人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要紧，因为鹿闵会和你一起去。你和其他人负责保护那个叫作徐林的富商，而鹿闵要保护的……是一件死物。只要徐林和那件东西能完好无损地到达他所指定的地方，那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许仙仙向他抱了个拳，情真意切道：“请多指教。”
   “白羽护心，不沾杀戮。”一枚巴掌大的洁白羽毛飘入掌心，齐炀的表情有些凝重，“希望你不是一时兴起。”
   许仙仙知道，这算是勉强给了她个身份，她立马神情严肃道：“放心，在出任务的时候，我就是罗阡门的人，不想旁的事。”
   鹿闵没忍住“嘁”了一声，刚好被她看见翻了个白眼。
   许仙仙顿时起了好胜心：“你别不信，咱们拿本事说话。”
   鹿闵代表一脸黑如锅底的齐炀交待了任务详情，大概就是那京商徐林接了一桩好买卖，要将一些极其珍贵的物件送往南郊的邱家庄去与买家接头。然而这件事情走漏了风声，徐林担心对家和一些不法之徒会借机抢劫，制造事端。因此雇佣多方人马，只为送好这一趟买卖。
   “听起来跟押镖似的。”许仙仙道。
   “确实有镖局的人。”鹿闵抽了抽嘴角，也忍不住吐槽道，“这徐林该是有多胆小，又是雇镖局又是请罗阡门的人，他手下又不是没个能打的护卫。压一趟东西而已，架子挺大。”
   齐炀微皱着眉，很显然还有些不放心：“无论如何，记得自己的任务就好。未免打草惊蛇、影响计划，到时你们会假扮成徐林身边的人，可能是护卫或者侍女。”
   齐炀刚说完话，就发现青羡正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微微挑眉，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你在担心什么？”许仙仙直接开口道。
   “这趟镖——不，这趟任务，有些诡秘之处。”齐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沉默半刻才道，“那徐林看起来不像是有主意的人，不知为何却能押这样的东西。总之你们切记小心行事，路上若是有何不寻常之处……尤其是你鹿闵，不要四处打听。”
   “神神秘秘的，”许仙仙没从这一堆废话里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暗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贩子呢，再不然就是个卖活尸的。”
   交代完任务后按理说便无事了，可青年立在她的面前，似乎并不着急着走。
   残阳渐渐落入远处巍峨高大的宫殿之间，天色冥冥，晦暗的天光将那英挺的侧脸塑造得像一具石像，眼尾收敛的下至眼不笑的时候更加阴沉。
   “我有话和你说。”齐炀道。
   许仙仙点点头。
   “你没有下蛊，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他继续道。
   许仙仙接着点头。
   “但你确实变着法子折磨过我，在我看来，对一个修士识海上的侵犯与控制，不亚于牢狱中的酷刑，所以我也不为我的行为而道歉。”
   许仙仙依然点头。
   “但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确实救了我。你有着很惊人的反应能力，这也是我感到惊讶的地方。”齐炀把话转了大半圈，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般把眉毛皱成了川字形，又骤然松开，最终长舒一口气，正色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而你的手段也是我从未见识过的。”
   他终于转移到正题上来：“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也处理和调查了很多事情。但最重要的是我想明白了一点——人不应该总是执着于一件过去的事情。”
   “所以，青羡也好，别的什么名字也罢。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是个很冷酷的人，但或许不是坏人，既然加入我罗阡门，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
   青年伸出拳头，向她挑了挑眉，脸上的阴沉之色一扫而空。
   “好！”许仙仙爽快地伸出拳头，和他撞了一下。
   “还有我。”鹿闵闹了个大红脸，“看在你是我们十七门白羽里唯一一个女人的份上，我勉勉强强照顾你一下吧。但你要知道，我可是前辈。千万别以为你现在成了白羽就能在我面前瞎嘚瑟啊！”
   许仙仙心情正好，懒得杠上两句，和和气气地和他碰了一下拳。
   昔日相见时分外眼红的三人，气氛好得诡异。
   就因为这一个消息，接下来好几天许仙仙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像是在期盼着某个节庆。直至七月十五那日，她才从路边随处可见的冥器和河灯中想起，今日仿佛是中元节。
   最掩人耳目的方式其实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隐藏，而是让自己变得周围人没什么两样。把自己伪装成市井的一部分，就像把一粒米藏进米缸，是最绝妙的隐藏。
   许仙仙早就注意到离城门不远处正排着的一支车队，足足有八辆马车，规格都是恰好卡在规定宽高的大马车，况且那车辙很轻，马也像是没承什么力。若非没载什么东西，便说明这马车并非寻常马车，而或许是昂贵的符车。
   大概是这帝都城内的贵人们都太有善心，也没注意到小乞丐那干净的指甲和只有手心沾了些灰尘的双手，往那因为撞了一下墙而缺了个角的干净大瓷碗里扔了不少铜币。
   本只是在暗中观察而随意换了一身行头的许仙仙收得意外之喜，有模有样地学说了几句吉利话，眸子亮亮的。
   鹿闵和她擦肩而过时，还是回了次头才认出她。
   少年没有让自己的惊讶表露出来，打了个手势让许仙仙到后面的巷子里去。
   许仙仙注意着那几个盯梢的动静，很快便和鹿闵在巷子里汇合。
   “青羡，你真是……真挺……”鹿闵眼看着她把那破碗扔到街巷角落里，珍重地数了一遍铜钱的动作，脑中只剩下“能耐”两个字。
   该死，他竟然还跟着数了。鹿闵瞄了眼，确认不少于五十文。
   女子吹了吹手心的铜钱，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这还没摇尾乞怜呢，就这么多不由分说的善人。要真是跪下乞讨，那岂不是有更多善人。出卖尊严真是一件很能赚钱的事情。”
   许仙仙总结道：“挺没意思的。”
   “我数了数，在这里盯着的，总共六个人。”许仙仙掰着指头，“一个是那边牵马的马夫，两个是在茶楼上喝茶的客人。还有三个，一个是卖胭脂的老婆婆，一个是抱着孩子与街坊交谈的红衣妇人，还有一个是刚才在我旁边的小乞丐。”
   鹿闵微惊：“我只看出四个。那老婆婆和妇人是怎么回事？”
   “那老婆婆的确身形佝偻、步履缓慢，但他应该是个壮硕的男子。胭脂是女子珍重之物，保存时有些讲究，因此往往只有几盒作为试用摆在最上面，而其余则是置于车内。可他的车看起来很轻，里面应该没有放什么东西。而且在吆喝时并没有特意招徕女子，而是每过一段间隔才会喊一次。”
   鹿闵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你认为，这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许仙仙点头：“普通人很难同时专注于两件事情，一旦他把重心放在盯梢这件事上，那么另一件事情上很容易出现漏洞。若不出所料，他叫卖的时间间隔，就是观察车队的时间间隔。”
   “但是……”鹿闵还有个没明白的地方，“这老婆婆身形娇小瘦弱，你又怎么能看出他是个男子？”
   “这是猜的，他不喜欢男人。”许仙仙轻咳一声，“按说一般妇人买胭脂都是男子付钱，但他的目光永远只向着女子，甚至很厌恶与男子间的偶然触碰——”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一只突然靠近的手，想也没想一掌就劈了过去，那只手也很快躲开。
   鹿闵戏谑地看向她：“那你是女人还是男人？”
   许仙仙突然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去：“我还没出阁。”
   鹿闵啧啧两声：“脾气不好的女人嫁不出去。”
   “对了，你再说说那妇人。”
   “妇人就更简单了。”许仙仙摊了摊手，故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格外轻松，某种幼稚的心理作祟，让她想压对方一头，“午正日晒，谁会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太阳底下瞎转悠，连把伞都不打。”
   鹿闵打断她那嘚瑟劲：“行吧，你说六个就六个。”
   “我也没说六个，”许仙仙马上反悔，语气犹疑道，“我只是猜那六个，并不确信，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这可不叫随便说说。”
   鹿闵扔了套衣服给她：“换上这个，现在就等徐林用完午食，从出城开始一直跟着他。”
   很常见的麻布素衣，寻常百姓的装束。
   “这衣服干净吗？”许仙仙不放心地问了句。
   “我亲自裁的！”鹿闵嫌她磨叽，急得吼了一声。
   “哦。”许仙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将他打量了下，然后跑去换衣服，等她出来的时候，俨然变了一个人。
   她把两边的头发梳下来，微微挡着脸。从有些蓬乱的头发中投出的眼神，迟钝中带着一丝迷茫。
   只见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装着鸡蛋的篮子，挎在右手上。步子又快又急，走起路来身形有些向左偏。
   活脱脱一个村妇。
   额，村姑？
   鹿闵从来没想过她还能有这副样子，当真出乎意料。他围着许仙仙转了两圈，竖起大拇指道：“你只要别开口，万事无虞。”
   “为什么？”许仙仙疑惑道。
   “你难道没发觉自己的口音完全不像个帝都人吗？”鹿闵的心中上升起某种奇妙的优越感，他指了指许仙仙，“也不知道你这中原官话是怎么学的，听着虽然不是很别扭，但总有点让我想到西南官话。”
   许仙仙脸色一冷，正了正衣襟：“这衣服可真适合我穿。”
   “别闹了，”鹿闵突然正色，“他们要出城了。”
   “隔着墙还能看到对面？”许仙仙以为鹿闵唬她。
   “咚——”
   “咚——”
   “咚——”
   ……数声钟声后，许仙仙终于从鹿闵的嘴型中辨认出他想要说什么：“午正钟响，即刻出发。商人最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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