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中元赦罪（二）

    因此，许仙仙的精神可比鹿闵要好得多。在“不该”休息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松懈精神。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中元节怎么还会有人出门呢，何况是这样的……偏僻地方。
   鹿闵觉得这很好解释：“邱家庄离这里不远了，那里有个远山观，小是小了些，近几年香火倒还不错，说是十分灵验，吸引了不少人去。”
   “既然是道场，中元节就必定会建醮祈祷。你是灵修，所以在意这个。对普通人来说，七月半就是个农作丰收秋尝祭祖的重要日子，并不是出不得门。”
   “再加上今日大雨，人家恐怕也是耽搁了行程才滞留于此。寻常人之所以少走这条路，也是因为偏僻，其实是条近道。”
   “难怪白日时我见许多人带着烛火荷灯一类的东西，或许便是朝道观去的。”许仙仙手上还环着那个装了几十个鸡蛋的篮子，路上走得急时摔了三个，幸好她现在是个水修，一个小法术就清理干净了。
   “假若是信佛的，今日还有个称谓叫作盂兰盆节，灵隐寺里可不就开了法会。”鹿闵嘀咕一声，突然疑惑道，“你在哪儿见到的？”
   要是和他们一路，他不可能注意不到。再者这已经是最近的路，若非像客栈里那些人一样走在前面，今夜是绝不可能赶到道观的。
   许仙仙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惊惧的叫声。
   鹿闵立刻噤声。
   屋内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刘横一皱眉，拿上他的剑就往门口去：“怎么了？”
   门口的镖师们同样显得十分紧张，把身体都转向那个传来惊叫的方向。
   “是周涛和彭昌，”吴客和钱迪对视一眼，“他们俩不是去抬马车了吗？难道是那些怪蛙又追上来了？”
   钱迪的眼中同样透露出紧张，两人谈话时又从林中传来几声哀嚎。
   “我去看看！”吴客刚走两步就被刘横拉住，刘横回想了下徐林那大方得诡异的雇佣金和不正常的紧张，叮嘱道，“你和钱迪一同前去，若有何异状立刻回报，不许滞留。其余人既然已经休整好了，就和刚才一样，每辆马车两人看守，打起精神来。”
   老头赶出来朝外张望着：“怎么回事？”
   刘横摇摇头：“还不知道呢，莫世叔你待在屋里就好，先别出来。”
   “可千万别再碰上什么邪门的事儿了。”老头紧缩着眉头，目光隐晦地扫过他脖颈上极其狰狞的那一道伤疤，往中年人的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
   “儿啊，娘给你点木炭来了。”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惨叫声吸引的时候，老妪端着装满木炭的火盆，脚步迟缓地向楼上走去，眼里满是慈爱。
   年久失修的木梯咿呀咿呀地发出响声，在那个瘦弱的影子从木梯移到墙面上的时候，整个前堂忽然陷入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是谁熄了火？”
   “难道是风吹的？”
   刘横惊觉不对，冲回门口，摸到徐林的桌边。另外三个护卫正在商量着重新将灯打燃。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只有门外那红布条幌子后挂的红灯笼和地上沿路的两排荷灯诡异而又安静地亮着。
   刘横五指张开，重新握好佩剑，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简单。
   “快些点燃呀！老子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是打火石的声音。
   打火石的摩擦声急得像每个人的心情，却怎么也不见一点火光。
   “该死的，受潮了。”一人朝同伴吼道，“去车上拿个火把来算了。
   外面的人也注意到客栈的灯全没了，但轻易不会下车。一个护卫急匆匆地想冲出去拿个火把，被什么绊了一下，然后是男人不容置疑的命令：“谁都不能出去。”
   他忽然注意到楼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奔跑。
   不止一个。
   可惜云层将光线掩盖得太好，尽管楼梯转角处有一扇不小的窗户，依然透不出太多光亮。他隐约看见有人跑了上去，朝那个方向扬声道：“谁？”
   这种情况下，不等点亮灯而是冲向楼道……刘横眯起眼睛，脑中闪过那三个人。
   但他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轻声问道：“徐老板，你可安好？”
   徐林的呼吸声立刻又粗重慢慢变得平缓，低骂了句没用的东西，然后朝着刘横的方向道：“无碍，无碍。”
   “许是风吹没的，小老我去看看，客人们就别乱走了，以免撞着磕着。”正说完这句，老头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住。
   他急道：“你是谁，拉着我做什么，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刘横严肃道：“莫世叔，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老头惊叫一声，在黑暗中望向那勉强看清轮廓的楼梯：“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婆子刚才上楼去了，我怕她摔跤，所以想上楼去看看。”
   “这么着急做什么，先点灯吧，您年纪也大了，这么瞎走，不怕摔着。”刘横抓着他的手不放。
   “大家还是先出来吧。”话是这么说，他把拽着那护卫的手一松，朝着徐林的方向道，“徐老板要是惜命，就先跟我到马车上去。”
   “你，去车上拿个火把。”他踹了那护卫一脚。
   后者在黑暗里发出半个气声，想是不屑的，但立刻便跑去拿火把了。
   院落并不算太宽，那护卫拿了个火把不算，还在马窖旁边堆的柴火里抽了根齐整些的，也引了火。
   火光虽然不算太亮，把周围的人照清还是可以的。
   一、二、三、四、五、六……
   刘横的眼一眯，那三个人果然不见了。
   “你，去里面把灯都点上。”刘横指了指其中一个看上去很老实的护卫。
   “刘镖师叫你去就去，发什么呆啊赵财。”徐林攥了攥袖子，抚着心口道。
   那名叫赵财的护卫立刻往漆黑的屋内去，走的时候还一拐一拐的，腿上明显是被刚才那些蛙咬伤过，对这样的人，刘横才放心。
   做护卫的胆子自然不小，但绕是个高高大大的身板，也难免因为之前的怪事而心有余悸，因此只身一人进入这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后背是不住冒冷汗的。
   喝口酒都能闹鬼，真是要死了。他颤抖地举着火把摩挲着刚才坐过的那张桌子，好歹离门口近。
   火把引燃灯线，桌上的铜灯立刻亮起来，照亮前堂的一角。
   赵财松了口气，接着走向楼梯口最大的那两盏灯。
   可惜他进来是并未注意到上楼梯的地方还有个台阶，往前走时身子往前栽了一下，自己把自己吓得叫了一声。
   刘横往里看了一眼：“什么情况？”
   赵财立刻颤声道：“没什么，刘镖师，小的不慎摔了下。
   刘横把头转回来，皱眉道：“小心些。”
   谁能知道就是这一转头的功夫，一个黑影从众人的头顶上方快速跃过，在屋檐上短暂停留后投入林中。
   “跑了！”一个黑色身影从二楼的窗口跃出，刘横的目光骤然锐利。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老头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徐林以为有人要杀自己，立刻拉了一个护卫挡在他面前，自己则拽住刘横的胳膊，脑袋也缩了下去。
   没想到那人身法轻灵，在马窖顶上一落之后立刻奔向林中。
   那个方向……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好家伙，那络腮胡的确一身黑衣，却绝对不是这个身形。他立刻望向老头，想询问一番，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客栈内。
   “芸娘，小五！”这时候也不顾什么暴露了，老头的神色既紧张又疯狂，他力气奇大，推开楼梯口的赵财后直奔二楼。
   “不对，他们还在。”二楼的窗口透出微弱的光亮，显然有人正点着灯。
   他的目标是马车和徐林，他告诉自己。
   但很快，赵财刚一扭一扭地走出那被他重新点上灯的屋子，就听到二楼传来一声哀痛的叫声。
   “芸娘！”
   然后是争吵声：“你们、你们这些人对芸娘做了什么！”年迈而愤怒的声音将那低得听不见的辩解声盖过，屋内传出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刘横听到一个平静的少年声音：“老头，这房间里住的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胡说！”老人绝望地嘶吼着，“是你们害死了芸娘，是你们害死了芸娘！”
   “不要动，不要走！”徐林看了一眼窗户上晃动的人影，死死瞪着刘横道，“你的任务是保护我，你不能走，你走了，就会有人来杀我。你不能走，不能走。”
   刘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内心却不断地被老人的哭声和怒吼撞击着。
   徐林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打量着四周：“我会给你很多钱，比之前许诺的要多，只要你把我和马车里的东西保护好，你会得到一大笔钱，一大笔钱。”
   “头儿！”吴客喘着粗气跑到门口，脸上带着两道类似野兽的抓痕，他跳上马车，大吼道，“林子里又怪物，这里不能待了，带上徐老板快走！”
   “什么？”刘横往楼上又看了一眼，徐林推着他，弱声道：“快走吧快走吧，很快就到邱家庄了。算徐某求你，刘镖师啊，要是刚才那些蛙追上来，咱们少不了又得折几个在这儿。”
   “不是蛙，比那个还厉害！”刘横从来没见过吴客如此紧张的样子，他的目光闪过年轻镖师那把未收起来的利剑，上面竟然淌着绿色的液体。
   钱迪很快也赶上来，让所有人都跳上马车，瞪大眼睛道：“头儿，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吴客干脆跳下马车来，眼圈泛红道：“头儿，那林子里真是怪物，周涛和彭昌已经没啦！”又转脸对徐林道：“徐老板，你他娘的车厢里装着什么鬼玩意儿，害苦了兄弟们。”
   徐林的脸色立刻慌乱起来，他摆着手道：“那两架马车不要了，不要了，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没人比他更清楚马车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了，第一次看见那些木箱里装的东西时，他吓得差点儿没尿裤子。
   徐林被吴客揪着衣领质问，脸和脖子红得不能再红，他对着刘横的耳朵大吼：“走，现在就走。”
   刘横一声不发，把他拖到马车边上，目光沉得像是要吃人，指着车厢道：“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
   徐林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地爬到车板上：“走！现在赶紧走！那是要命的家伙！”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说法，林中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刘横不再犹豫，抽了一巴掌马屁股后跳下马车：你们先走，我把莫叔带上。”
   说罢便不顾众人阻挠地冲向客栈。
   吴客的眼睛都急红了，他可是亲眼见识了那怪物的模样。钱迪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对着吴客道：“相信头儿！”然后瞪了一眼那闭得紧紧的车帘，骂了句脏话之后朝惊疑交加的各位镖师大吼一声：“走！”
   马儿受了刺激，四足扬尘，疯了一般往前跑起来。
   “那是罗阡门的人？”许久后那些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吴客和钱迪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木讷，他们心里清楚，那个被他们一直敬仰的头儿，是回不来了。
   钱迪表情呆滞地摇了摇头，回想着那个逆着方向冲入林中的白色身影，木木道：“他回不来的。”
   他突然把脸埋进两只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的脏手里，这个成天说着脏话性子大大咧咧的老爷们泣不成声：“连他娘的骨头都没剩下，畜生哪！”
   徐林背靠着冰冷的车厢，身体僵直，好像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那张整天辗转在各色人物间说着漂亮话的嘴泛着灰白，不住翕动：“完了，完了，全完了。”
   黑暗将大地笼罩，树林被夜风吹过时发出摩擦的声响，阴翳如同张牙舞爪的妖怪，要将小小的马车吞噬。
   夜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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