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荠册·孽

小说:南鱼旧志 作者:南鱼晚
    我再睁眼时入目还是那片久散不去的黑雾,耳边传来的都是河水撞击石头的声音。(更新快的小说网站,新书网 xinshuW。Com)

    头疼缓和了不少,我没敢动,低着眉看旁边靠在我肩上的礼君。

    约莫是我手指的颤抖惊醒了她,她坐起身撑着头看着我,目光纯净。

    十八岁正当好年纪的姑娘,此刻连投胎都不能。

    我低下头,假装摸鼻子擦去了眼中的泪水。

    “他去找你了?”礼君问道。

    我点点头看着她笑问:“你怎么知道?”

    “寻阴魂不是需要头发一类的东西吗?”

    礼君歪着头也看着我笑道:“而且南鱼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不知道该些什么继续下去,大脑一片空白。

    只好扯了扯其他话问她:“柳姐同我你是个哑巴,不话。”

    “和陌生人话,会被罚抄书的。”

    礼君好久才回答我,然后手抓着我颤抖的手指道:“热闹的地方也不能去,那儿都是坏人。”

    我尽量平复心情,让手指不那么颤抖。

    河里翻腾着不时冒出几只残缺的手脚。

    我转头看着礼君,不能过六等桥的人最后会变成河中的阴魂,河中暗石多,最后不过四分五裂。

    我捏了捏她明黄色的发带问:“怎么,你做了什么恶?莫非是踩死了许多的蚂蚁?”

    你做了什么恶?我来替你还,我的前世。

    她朝我眨眨眼,泪珠儿就滚落了好大一滴。

    我轻轻把她抱在怀中,她声道:“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过去。”

    “不哭,没事儿的,他们同你玩呢,会过去的。”我拍着她的肩。

    眼泪砸落在手背上,有些痒。

    “过不去的,六等之后还有五等。我好恨,灭门之仇,如何能忘?囚禁之怨,如何能散?而我,我……”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捂着脸低声细细碎碎的不知在些什么。

    我歪着头靠近些才勉强听见一些,她:“阴差我欠了许多条人命,得有人为我做许多善事抵过。”

    哭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红着眼抬起头看着我道:“南鱼,对不起,你本来该在你的世界好好的,因为我,你要过来替我还债。”

    我摇摇头,你是我的前世,我不替你谁又会替你。

    上安二年九月,礼君出生。

    高杞是第一个抱她的人,还为她取了个好听的字。

    后三年,礼君渐渐长大,但从未出过门。

    与墙外面的老妇们茶余饭后所的不同,她那个舅,长的好看不,对她特别好。

    笑起来很是好看,而且还常给她讲许多有趣儿的故事。

    就是每次看到她挖土种菜就会冷下脸来。

    她很怕她舅,但不是讨厌。

    与舅待在一起无聊又胆战心惊,舅还总是冷脸,只是冷脸时候多却短,大多数时候,都温和又爱笑。

    只是她那样貌一等一的舅娘并不是很喜欢她,对她也从没有好脸色。

    舅很是偏袒她,不知道为何,他对高莲和自己全然是两种态度,一个宠到上,一个就是寻常对待。

    舅同舅娘吵架,搬来礼家,和她同寝同居,一同用饭,陪她玩闹,同她讲好听的故事。

    舅教她认字,教她识道理,同她讲世人丑恶。

    就是每次舅一冷脸,就会有抄不完的书。

    礼阳颓废的那两年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个好看的神仙。

    他同礼阳礼君不宜高攀权贵,不宜接近朝堂。

    所以高云和礼阳从不和朝中权贵打交道,也从未让她外出。

    只是玩笑似的定下了与寒家的亲事,也只让她和他家那个儿子玩在一处。

    寒家儿子名寒,是个淘气鬼,总爱揪礼君的头发。

    礼君就给礼阳抱怨,礼阳闹不过她,便特地给她买了好几条明黄色发带绑起了头发。

    孩儿都爱玩儿,一个人又不热闹。

    寒虽然总欺负她,但是待她好倒是真的,闯得祸都是寒给她背的锅。

    高杞似乎特别不喜寒。

    他在礼家那几月,寒来找礼君,他就凶得吓人,不许她与寒玩在一处。

    礼君撅着嘴给他研磨,眼神一刻都离不开窗外,心情也无比烦躁。

    孩儿生气大都这般,故意磕磕碰碰,撞击的声音很大声,还洒了好些墨在他衣衫上。

    后来他有事出去了,礼君就悄悄翻出窗去找寒。

    她同寒拉勾,约好等过年时候一起去他家那个好看的池塘里放花灯。

    后来再翻回房时礼君就看到了黑着脸的高杞。

    他折断了那只他尤为喜欢用的毛笔,砸了茶杯,还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他抓着不停颤抖,泪水直掉的礼君问:“君儿很喜欢那个寒?”

    礼君挣脱不开,哭着点点头。

    “他同你定了亲事,那日后君儿要嫁给他?”

    高杞看着礼君微笑着问,只是笑得令礼君更加害怕。

    礼君见他笑了,忍着痛也朝他咧开嘴道:“爹爹等君儿十六,便可嫁给寒哥哥。”

    高杞突然笑得很大声,礼君觉得她舅此刻特别恐怖,面容狰狞。

    她有点害怕的拉拉他的袖子:“舅,我有些饿了,我去找娘亲问问还有什么吃的。”

    高杞没有点头,礼君也没能出去。

    她被罚抄了十遍书,抄不完不能吃晚饭。

    那高杞还同她了许多男子自古负心饶话本子。

    尤其是青梅竹马这一类的。

    礼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摸了摸她的头:“君儿,这世上,只有舅舅对你最好,其他人,都是坏人。”

    第二高杞就匆匆忙忙的赶回去了。

    不久后寒家得罪权贵,一家人全部流放充军,半途就基本染病死了个光。

    礼君躲在门边看到爹爹和娘亲跪在高杞面前,让他救救寒家。

    不过那会儿他被暂时停了官,自身难保,更别救别人了。

    寒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年的花灯是她舅陪她放的,高杞买给她的花灯很好看,可是礼君还是怀念寒亲手做的那个。

    她本就只有这么一个玩伴,如今寒消失了,生活没有什么乐趣。

    看书之余就喜欢倒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夏荷开得大朵,院子里一片绿意盎然。

    不过高杞再来时就不会生气也不冷脸,他就坐在一旁石凳上,端着茶看着礼君一会儿浇水一会儿松土。

    她六岁之前的记忆……

    除了不守信用莫名消失的寒,除了不让她出门的爹娘,除了那个包含她所有热情的院子,就只有高杞。

    看公文的高杞,写字的高杞,给她讲故事的高杞,生气罚她抄书的高杞,还有那一日,打了她一巴掌的高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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