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三)



    十
   美东的姐姐从来不化妆,每次见到她,她脸上都是清清爽爽的。美东姐姐不去舞厅,因为我听美东说,他姐姐晚上还要去电大学习,姐姐说要给自己充电,学英语,学财会。我们当然也不会跟姐姐说去舞厅门口的事。
   听美东姐姐有时闲聊,她就业后,接触到很多华侨客人,了解到了很多海外的信息,也开始感到自己知识的匮乏,所以很想多学一点知识,也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自己也很要求上进,重新考大学不太现实,于是,电大就成了美东姐姐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也正基于这个原因,美东姐姐每次回家,第一时间就是督促美东学习,想让美东有所发展,但萝卜茄子,各有所爱。美东还是对吉他,对音乐感兴趣。
   后来听美东说,美东姐姐电大毕业后,饭店要提拔她做管理层,但她经过再三考虑,选择了出国深造,很早就去了美国,也差不多三十年了。当时很多人对她放弃进步的机会很不理解。
   时至今日,我每次路过老市政府大院旁的老年大学,看到里面下课出来的,打扮典雅,穿着考究整洁的大姐们都会驻足多看一会。
   看着她们谈笑风生,虽然已经开始有了些许斑白的头发,但依然朝气十足,提着装有各种乐器的小皮盒子,或夹着各种书画字帖。昂首挺胸,很自信地迈步,高跟鞋,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从后面看身材,也就三十多岁。说明她们从年轻时就很注重自我管理,很注重生活品味。
   她们从我的身旁走过,我从后面看着这些自信走着的大姐们,眼前出现了:当年,华灯初上,东北河路上,我们正闲的没事,骑车乱窜。几个穿着连衣裙,扎着把把,青春芳华的姑娘一边哼唱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一边骑着26永久自行车拐进电大,与我们这些支棱腿的自行车作孩子擦肩而过的情景。耳边留下她们从电大里传出来的歌声:那时的天噢,那时的地,那时的祖国一定更美……
   很奇怪,那时候我们竟然没有一个吹流氓哨的……
   不知怎么,看着,看着,眼前就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美东姐姐的场景。像是昨天,又感觉非常、非常遥远了……
   十一
   学会喝酒是那天跟美东几个结拜兄弟以后,老四杨卫凯提议找个地方庆祝一下,他请客,先去了洗个澡,然后找地方请客喝酒。
   老四别看他岁数最小,但社会经验最丰富,在我们之前结拜之前已经跟社会上的小地包们联系挺紧密了。而且好像也认过大哥,但他不承认,说跟我们是头一次结拜,处女拜。
   去的是红旗电影院往北不远,东南河路上的老字号“北华浴池”,那是我第一次进大澡堂子。以前都是跟父亲去机关浴池洗澡。浴池也是解放前的老建筑,木头楼梯,木地板。
   一个大通间,还有几个小单间。大通间很大,几十张床,但床之间也是有个很矮的隔断,一本立起来的书高。木床,铺了白毛巾,但估计一天也不会换,前边客人用过了,湿漉漉。我们都是初次,老四轻车熟路,也不停地打招呼,王哥、李哥的叫着。然后转过头来,跟我们说,这个大哥如何厉害,那个大哥在社会上如何牛逼。
   那个年代,大哥们也没地方去,也是混澡堂子。
   我们脱个精光,把衣服堆在床上,初夏季节,屋里还是有些凉,脱光后不由自主地交叉胳膊捂着肩头,然后就有精力看着对方也光溜溜的,还都是孩子,就开始互相调侃着小鸭巴儿的大小。
   其实,床上有浴巾,好运的时候也会有个破旧的浴袍,医院那种蓝白条的,但比较脏,所以没披,挨会儿冻挨会儿冻吧。走到大浴池外边,有两个木床,把浴巾,浴袍都脱下来扔进去。
   这时就雾气腾腾了,因为不停的有打里边出来的,一敞门,一时看不清浴池里边的情况,站一会,慢慢适应。两个大池子,一个水温适中,一个水温较高,里边还有两个小池子,是特殊水温,那种能烫秃噜皮的,听老四说,是专供那些大哥级,泡堂子的老人用的,他们泡了几十年,都成了特殊材料制成的了,特别抗烫,温度低了不舒服。
   再一个,一进澡堂子,大大小小的,都喊着哥长爷短的一迎,然后自己泡一个小澡堂子,感觉比较有面。我们那会都小,肯定也没啥面,也不抗烫,就直接门口那个常温池子了。
   大池子两边靠墙壁各有一排淋浴头和洗手盆,基本都需要排队等,因为那会这个城市也就三家浴池,东北河与主干道跃进路路口向西不远,路北有一家“振兴浴池”,顺着跃进路再往西,到港城路向北几百米,在城北西街路口还有一家“光华浴池”。
   洗手盆说是白色的,用的年头久了,也都留下一层刷不去灰渍。排到了,有讲究人、干净人就用自己的肥皂抹几抹,再打开水龙头好好冲几遍,心理上就干净了。
   那个年代,说实话,说是去洗澡,都不太讲卫生。大池子里面热气腾腾,雾蒙蒙的,水面上总是一层厚厚的前边客人搓澡搓下来的灰。你得用双手好好往两边铺喽铺喽,把灰赶一边去,然后才好下池子,就当是干净池子下去。
   刚坐好,铺喽走的灰就又都聚集过来,围在你的脖子旁边晃荡,还得不停地用嘴吹吹,因为手都在池子里呢,一往出拿有可能就把脏水嘀嗒嘴里了。所以无需理会脖子周围的灰,心里想:反正我是干净水下来的,这样想着,自己心里就会很得意,很平衡了。
   一边泡着,一边很好奇地看有些大爷坐在池子边,抬出一条腿来,用一块粗拉拉的石头磨脚,一边磨,一边跟池子里的熟人聊天,感慨人生。磨了好一会,然后把脚往池子一涮,挪挪屁股,换另一只脚。有讲究的先用手从池子撩些水冲冲脚上搓的灰泥,然后再放脚入池,有不讲究的大爷,搓完直接入池,有时放脚重了,正好溅别人一脸,当然搓下来的脚泥都被池水包容了。
   那会儿我还奇怪,用那么粗的石头磨脚不疼吗?直到今天我也开始用磨脚石,才理解到了当年那些大爷们的乐趣。
   十二
   出来大池子,感觉特别清凉,在里边憋的难受,喘气都好像鼻孔限速。
   找到自己的床,往床上一躺,真放松啊。
   应该让老四再请客搓个背,刘强说。
   我搓背都是我老爹给我搓,给我搓完,我再给老爹搓,旁边床的美东说。
   我也是,我说到,每次搓,我爸都让我使劲。嫌我劲小。我都是让我爸轻点搓,我受不了疼。
   老四!看什么呢?刘强比较活跃,到哪都坐不住,总是来回出溜。边翘着脚找,边叫到。
   因为人多,我们四个的床没都在一起,我们三个挨着,杨卫凯单独在最里边靠墙那里。
   我过去看看,刘强说着拖拉着不太跟脚的拖鞋跑过去。
   看什么呢?听着远处刘强在咋呼,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我跟美东也起身,扭头往那边看去,看见刘强在跟老四好像拽着什么东西夺来夺去的。
   咱俩也过去看看吧,说着,美东把床上的浴巾扔在我肩头说,披一下,别感冒了。
   老大,就是仔细啊,我笑着说。
   抢什么呢?走到老四床前美东问。
   只见老四把浴巾在腰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半倚在墙上,红着脸,用食指竖在嘴唇上,嘘……,小点声!
   给老大看看,刘强说。
   老四不甘心地从枕头底下把刚藏回去的一个笔记本拿出来,然后小声说,也是他们刚给我的,小点声,是手抄本。
   美东接过来,一个粉红皮,里边已经有些搓搓揉揉的笔记本,翻看,第一页上写着挺隽秀的字《安娜回忆录》。
   什么东西?美东一边说,一边又翻了一页,我们几个在旁侧头看,跟扉页一样的字体,很漂亮,秀气,应该是个学习挺好的写的,看字体像是女生写的。
   开头看了几行,大概是一个女生在暑假到外地的表哥家玩。这有什么好看的,美东对读书不感兴趣,合上丢给老四。
   老四狡黠地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后边有好的,等我看完先给你看。
   我不稀了看,好啦,咱们走吧?美东说。
   去哪吃卫凯?我都饿了,刘强在旁边咋乎开了。
   都穿衣服,走了!美东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
   泡澡堂子泡得浑身乏力,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出了澡堂,到了路边,刘强问老四,哎,卫凯,咱们去哪吃啊?
   领你们去个好地方,我去过一次,有凉菜,有散啤酒,还能放“荷东”、“猛士”。
   在哪啊?远不远?美东问。
   不远,就在前边正阳街上,“新北国”电影院往北不远就是,文化局招待所旁边。
   好啊,好啊,大家欢叫着,然后争相比较着“荷东”和“猛士”里自己心中最喜欢的迪斯科舞曲。
   多少年以后,新冠病毒宅家期间,偶尔在百度新闻中有个推荐,蹦出来一首《BROTHERLOUIESHY》,我恰好无事点开,竟听了一下午。尘封已久的老心随着舞曲和思绪,青春、激情了一下午。
   几个人有说有笑,正走到一马路口,“王裕”葡萄酒公司大门口的时候,听到后边隐约有人叫我:海超!海超!
   我停下脚步,扭过头去找,这时走在后边的美东跑上来说:海超,看见你妈了,大姨在喊你。
   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我妈提着一个菜篮子,一个网兜,看样装了好多菜,挺吃力地从一马路小市场那边出来,边走边喊我。
   等等,我过去看看我妈,我跟大家说。
   妈!买这么多菜?来,我帮你拿。
   你干什么去?那几个都干什么的孩子?我光看见美东,那两个不认识。
   我语塞,不敢说正要出去喝酒,就说,妈,都是同学,刚一起去澡堂洗了个澡。
   洗完了吗?小孩去什么澡堂?乱乎乎的。礼拜六晚上跟你爸去大院洗洗就行,人还少。
   快黑天了,别出去乱窜了,赶紧跟我回家吧,提着这个网兜,我给你买的最爱吃的小蛤,涨价了,两毛钱一斤了。
   尽管心里不太情愿,但也没办法,我嘟哝着:哦,好吧,那等会妈,我跟同学说说。
   这时,他们几个也走过来了,大姨,大姨的叫着。
   我无奈地说,那我先回家了啊。
   回去吧,帮大姨拿着菜,我们也回家,改天再凑付。
   对啊,对啊,回去吧超,改天再玩。
   那时的孩子尽管作,但还是很传统,都非常有礼貌,很懂得尊重老人,知道大小。
   十三
   那天酒没喝成,我和美东倒没觉得多失望,因为除了对“荷东”和“猛士”有些向往,对喝酒也没啥兴趣,也都没喝过,听说挺难喝,喝完了头晕乎乎的。
   就是刘强总是不依不饶,没事就提醒老四:哎,卫凯,什么时候请客啊?还欠一顿呢!其实刘强也不能喝酒,他就是好热闹,到现在他跟美东一样,基本滴酒不沾,偶尔高兴喝一口,满脸通红,一酒瓶盖就撂倒了。
   快放暑假了,初中也快毕业了。初三我们班搬到了北边操场南的U型小楼,我们班在二楼走廊东头。教室很敞亮,三面都是窗户,一面墙上是黑板。
   尽管教室挺大,还是挺挤,那年这个城市的大学刚开始兴建,是由北大和清华合手援建的,从北京转学来好几个同学。带着儿化音的京片子开始在班里流行开了。
   来自北京的同学带来好多首都的信息和风土人情,好听的京片子也让我们喜欢,本来就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成长起来的,伟大而神圣,但感觉离我们很遥远的北京因几个新来的同学在我们的脑海里清晰起来,感觉距离也很近了。
   美东跟我在私下商量,放暑假要去北京看看,各自回家先做父母的工作。毕竟北京真的很远,听出差去过北京的妈妈说,要坐一晚上火车,第二天下午才能到,要上千里路呢。
   虽然我们自己感觉本事挺大了,但在父母眼里还都是孩子,放不放我们出去,也是个很大的问题。那时也没手机,出去了就联系不上,控制不了了。
   课间休息,我们先一窝蜂跑下楼,冲进操场东头的旱厕,解决完后,陆续出来就在厕所门口的单杠和双杠聚集了。课间十分钟是男生们憋着劲互相较量身体肌肉的时候。
   初三是学生开始快速成长发育的时期,不少男同学,前一年还小小的个头好像小学生,突然间个子就窜起来,喉结也大了,嗓子也粗了,胳膊,胸部都有胸肌了。不少还跟“毛山药”一样长小胡子了。
   刘强在我们班体格算好的,他也喜欢锻炼,去他家,他就先把自己床底下的哑铃拿出来,哼哧哼哧先练上一阵,然后给我们。大家一边练着,刘强就一边打开他放在写字台上双卡录音机,塞进去的磁带乐曲当然不是“荷东”就是“猛士”。
   那会,双卡录音机和“荷东”、“猛士”是标配组合,好像现在的手机和充电器。
   刘强双杠和单杠都是玩得最溜的,肌肉很发达。也喜欢玩闹,喜欢说笑,同学都给他起个外号叫“小侃爷”,因为班里还有个“大侃爷”。
   “大侃爷”学习很好,知识比较渊博,谈起事来,比较较真。体格也不错,经常练练拳击套子,那会比较流行。经常刘强在同学堆里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突然就有人说:你别说了!
   怎么了?刘强不解地问。
   “大侃爷”来了!哈哈,同学们一窝蜂地笑起来。
   刘强转头看见“大侃爷”,就也逗笑着调侃道:你厉害,你厉害,你侃,你侃。小巫见大巫了。
   女同学变化更大,都说女大十八变。原来长得很低调的女同学,一年间感觉突然长开了,五官也匀称了,胸也大了,腰也细了,声音也甜美了,走起路来都有些像美东的姐姐了。
   有时髦的女生也开始穿不太高的高跟鞋,也开始穿短丝袜,那会基本都是花尼龙袜。穿丝袜是引领潮流者。
   记得班里就有一个长得很甜美,很爱笑的女生,穿一件白色拉链防雨绸夹克,蓝色的直筒裤,带点微微的喇叭,第一个开始穿白色带红边的坡跟凉鞋,肉色短丝袜。给了我男生最初心里痒痒的感觉。
   美东和三班那女的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很多同学都知道了,进入了青春期,也有调皮学生经常起哄,开始给班里的其他男生女生私下配对了。
   喜欢美东那女生性格比较开朗,大方。经常下课就笑呵呵的来我们班,在门口看美东。
   有一次班主任老师正好下课出门,一推门看到她弓着腰往里看,吓一跳,就大嗓门问:找谁?哪个班的?
   也吓了她一跳,从此不敢在门口偷看美东了。
   那女孩长得也挺漂亮,留个短发,性格也像小子,身材很好,挺挺的胸部很招男同学眼球,戴一个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起来不算太大,但好像挺勾魂,不然怎么能搞得美东神魂颠倒,跟掉了魂似的。
   跟我们几个都能谈得来,也经常大咧咧的跟我谈些男孩子的事。谁打仗厉害啊,还经常聊起她在大连时的事,我们几个也都挺喜欢跟她聊天。总之,也很招我们几个兄弟喜欢。
   我们私下都叫她: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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