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墨柳 杨柳乡题诗吓纨绔

    公孙长琴醒来时，身在绿冰沼畔的一艘小舟内。小舟由漆黑的枯木凿成，虽十分简陋，却挂着湘妃竹帘，一眼便知其价格不菲。
   他敞着前胸，伤口处敷着一层黑泥，揭开后可见血肉已经结痂。穿上被放置在侧的红衣，刚刚掀帘看去，一柄黑色长剑突然直指到了鼻尖。
   公孙长琴双指夹住剑刃将其推至一边，笑眯眯道：“不会是你救了我吧？”
   他显然知道眼前的乌啼绝不可能是救命恩人，却依旧笑道：“本尊猜一猜，乌啼兄不会是爱慕林姑娘吧？”
   乌啼猛然提剑，使了劲却没有抽动，冷哼一声，“不想死，就闭嘴！”
   公孙长琴双指轻轻一弹，将剑刃拨弄出去，起身钻到舟头站了起来。乌啼未料此举，下意识地就揭下自己的斗篷盖住了他的身体，又举起剑指着他，“回去！”
   也难怪乌啼这般，因为公孙长琴的红衣十分惹眼，而绿冰沼内的狼群一看见他便以为那红色是火光，四下里都偷偷冒出了头。无数双绿眼同时点亮，难免让沼泽太过惹眼，极可能吸引来高处的眺望。
   幸而乌啼及时扑灭了红火，让无数绿焰瞬间熄灭。
   公孙长琴嘴角扬起了笑意，“谢谢。”但是却并不回到舟内，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三。”
   乌啼随口一说，却见眼前人瞬间就不见了，只留下他的斗篷像是公孙长琴蜕去的一身皮盘落在地。
   此时，他听见了脚步声，转身一瞥，见是林半袖提着一个篮筐走来，筐里填满了黑泥。在混沌，百姓们常用这种黑泥来疗伤。
   而让他更吃惊的，是这一日林半袖的装扮。
   自从他与林半袖共侍叶玲珑以来，除非必须，她是极少穿女装的。而今日，她却穿着烟灰衣裙，发鬓间还插了一支花钗。乌啼看着她微微愣神，这才想起三月三是上巳节，好像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她走近，闪身藏去了黑暗里。
   乌啼没有看见林半袖踏入舟内之后是怎样的情形，只见舟身轻轻摇晃，少顷她又出了来，已换回了平日的装束，发间的花钗也卸了，唤琴朝着混沌之巅驰去。
   ***
   公孙长琴回到问情楼，上下内外都没有看见修灵则，于是又隐身入得琴门中寻找。
   此时晨光微凉，但门中的弟子们却已经在为上巳节而忙碌。
   人人都装扮得天仙一般美貌旖旎，聚集在殿前将琴丝一根根绑在大雁的足上。这是落霞的节庆习俗，待到傍晚落日时分，便能看见群雁与霞光齐飞的盛景。
   而此时众人会射雁嬉戏。女子射箭，男子看准之后拾起打落的雁儿取下琴丝便可向射雁的女子表达爱慕之情。而那些箭镞皆是软木，并不会真正射死雁儿，落下的雁会再次飞入霞光里。
   突然，正在绑琴丝的真趣站立起来，四处看道：“师尊？”
   身旁，师妹紫卿亦扭头去看，诧异道：“你可是眼花了？师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这样的日子，早就去外头折花了，还会乖乖呆在自家窝里？这回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呢！”
   “不，我能感受到他。”真趣喃喃嘀咕着，“他就在这里。”
   公孙长琴看着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心下道：“难道她是回伏羲去了？”遂摇身一晃，便又落在了挽风楼前。
   挽风楼内空无一人，在风尽歌的桌案上却有几张草图，那是他为修灵则绘图时留下的。公孙长琴一看便知其用意，核对了画上的时辰，按图索骥去天虞山脚下毗邻飞来镇的杨柳乡去寻。
   杨柳乡是南方文人墨客的钟爱之地，并在此处留下了数不胜数的咏柳诗歌。尤值上巳佳节美人如云，民间才子、琴师、纨绔都蜂拥而至，柳树下到处可见抚琴作诗等风雅韵事。
   曲水流觞处，公孙长琴远远看见修灵则的背影。他正欲上前，却见百里拂雪从旁出来唤她去了别处。
   他仍旧走了过去，见方才众人围聚的柳树枝叶上写满了诗文。一片叶，一个字，全都以冰砚写成，遇雨不融，遇雪不化，只能等四季变换，来年重新生发时换上新妆。
   众人将这棵树称作墨柳。
   他看见了修灵则写下的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遂将柳枝折下，揣在怀里去寻她。
   在一棵柳树之后，他听见了百里拂雪对修灵则的表白。
   “师姐，你可知道我为何非要取炙夏果不可？只是因为你。”
   修灵则沉默了半晌，说道：“对不起小雪，你想要的感情，师姐恐怕没有办法给你。但是剩下的日子，师姐会像从前一样陪着你，可好？”
   “他呢？可是他欺负了你？！”
   修灵则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拂雪怅然笑道：“看来，我的待遇还不及小时候……那时候师姐还可以替我梳头、穿衣、洗澡……还可以……”他仰天深呼一口气，坦然道：“若能回到从前，也好。”
   此时，墨柳处传来了轰然笑声，只听有人大声道：“比目鸳鸯真可羡，双来双去君不见？这哥们儿，怕是被人甩咯！”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
   不一会儿，又是一叠哄笑。修灵则与拂雪向回走去，见是几个纨绔在柳树下念诗。那几个纨绔见有美人走来，顿时目瞪口呆垂涎不已僵在了原地，下意识地挪动身体让开了条道。
   因为他们不但看见了美人，还看见了美人身旁气势凌人的“护卫”，一个个只能缩着脑袋往后退了退。
   修灵则看见了那句充满着调侃之味的“怪诗”，字迹依旧，又发现自己写的那条柳枝被折断，便知是公孙长琴所为。这天底下，也只有他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写出卢照邻的《长安古意》。
   那些纨绔子弟见她看诗，纷纷干咳以博美人注意。不是吟诵早已准备好的诗句，便是装腔作势取出琴来席地演奏……
   可是，修灵则的目光始终落在对岸。
   对岸，风尽歌正被一群女子簇拥着，这个邀他抚琴，那个叫他写字。为免伏羲琴尊的身份引起骚乱，风尊只能暂且忍耐，传音给门中弟子请他们前来救急。
   只是他捡来的“破烂”实在不是很靠谱，遇见了美人的挪不开脚步，邂逅了郎君的舍不得离去，索性实行拖延战术，只是不停道：“师尊等等，立刻就来。”
   所谓“就来”，便是“没来”。
   此时，拂雪看见师姐望着对岸发愣，才想起要去解救师尊，便告辞而去。
   他这一去，墨柳旁的纨绔们心花怒放，顿时止住了琴声与吟诵，迈步上前，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敢问……”
   还未问出口，突然眼前就多出了一个人来。众人再次齐齐愣住，随之十分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只听“噗通”两声，竟有两个掉进了河里！
   即便如此，没有人敢发声。因为他们都认识眼前这个足以让全穹宇男子都闻其风而丧色胆的公孙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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