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真正病入膏肓之人



    “长柳公子也是天罗之人?”
   “从前是,后来,他不知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开始步入了邪道,终究,脱离了天罗。”
   无论如何,君娉婷与屠千方算是有了短暂的共识,虽是形势使然,但也让现在不甚明朗的事态有了一定的转变。
   离开石林洞窟,一来到外界,君娉婷便感到周围的氛围有些紧张,瀑布附近的丛林动物活动声窸窸窣窣,惊恐地朝着远离桑柘庄的方向而去,连一贯不爱见人的刺猬等小动物也开始飞快地逃离,唯恐慢了步伐。
   屠千方脸色一沉,方才他看到那道纸人分身的时候便猜想如今庄中会发生何事,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误。
   “我们要快些回去了。”他看向君娉婷,“但愿你真的能找出那四处祭祀暗纹,否则……”
   “我愿意留下来,便是为了解决此事,否则,我们大可直接离开。”君娉婷截断他的话,右臂一扬,辰幽橐从不知何处飞来,停留在她臂间。
   屠千方看见辰幽橐朱红色的单足,瞳孔剧烈震动,深深地看了君娉婷一眼。
   如今真的如他所猜测,那么,或者桑柘庄真的迎来了转机。
   “这是什么?”石中剑一愣。
   他从刚才开始便一直保持着一种沉重的默然,仿佛经历了屠千方之事,心情低落之间不愿多说,但现在看见这珍奇枭鸟,终于控制不知自己对于珍兽的好奇与探究,忍不住追问。
   “偶然间遇到的朋友。”君娉婷并没有过多解释,疾行起来,开始随着屠千方赶往桑柘庄内。
   李暮山嘴唇动了一下,心说分明是“偶然间遇到的妖类”,但是他修为不深,比之石中剑尤有不如,此时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多余的工夫插上一句话来。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到了桑柘庄。
   正当众人踏入街道之时,莫缺忽然一顿,侧耳听着什么。
   “怎么了?”石中剑一下子发觉,轻声问。
   莫缺拿出一只奇怪的长筒,将筒中的竹简倒出,抽出其中两根比在一起,原本平平无奇的两根竹简交错间竟然浮现了文字。
   “被困,危。”
   “怎么回事?”君娉婷留意到,不由出声。
   “关南传来的讯息,他被困在了某个地方。”莫缺轻敛眉头,“此日昼传讯简能够传讯的距离不过五百丈,他一定就在附近。”
   “先找完祭祀暗纹再寻他吧,修行之人,等闲不会出事。”屠千方道。
   “他已经失踪两日,难道屠公子不知?”石中剑质问道,走到屠千方正对面,如今也不唤作屠兄,只道一声屠公子,权表态度。
   “庄中这几日不甚平静,长柳公子的人躁动不安,我一直在处理他制造出来的麻烦,若非如此,诸位又怎么能平平安安呆在这里这么些天?”屠千方不觉得关南的失踪与自己有关。若非关南自己擅动,他本可将这些人顺顺利利送出去。
   “谁知道你跟你那位大哥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我知道石兄弟你现今心情不好,便不与你计较,但请你不要信口开河。”屠千方也动了肝火,强行忍下来,不想与这般不成熟的孩子计较。
   “你……”石中剑正欲出言,被莫缺拦住。
   “正事要紧。”莫缺道,将日昼传讯简收了起来。
   “救关南与寻出祭祀暗纹,或许并不冲突。”君娉婷望着沉沉夜色,将辰幽橐放出,“辰幽,全看你了。”
   “呦——”辰幽橐经过方才李暮山那一遭,这回学乖了,叫出一声鸟叫当作回应。
   只是,这叫声似乎不是枭鸟应有的声音。
   屠千方听见,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君娉婷等人跟在辰幽橐羽翼之下,很快来到桑柘庄最西北边的一个角落,这里有七八户人间,分散而居,都是青瓦房,前面一进两出的小院子,屋子旁边种着亭亭玉立几棵桑葚树,树叶茂密。
   “这里是桑三爷的屋子,旁边住着的都是他的儿孙。”屠千方道。
   “这种地方,就对了。”与君娉婷所想的地方如出一辙。
   屠千方原本有些诧异,此时将君娉婷这句话在腹中过了一遍,才终于醒悟过来,从前他迟迟不能察觉,也许不是因为自己不够谨慎,自己派出的人手不够细心,更多的是因为这份相信。
   那人因何能够在桑柘庄中这么快站稳脚跟,为什么能够这么快得到桑柘庄庄中之人的信任,仅仅是因为他那张亲和的容易让人相信的面孔吗?
   不!是因为庄中有人相助啊!
   他不是没想过庄中有人被他迷惑,投入他的阵营之中,但他从没怀疑过自己外祖父的兄弟,从没怀疑过看着自己母亲长大的老人家。
   “果真是当局者迷。”屠千方苦笑一声。
   “这庄中当真有人为那位长柳公子做事,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石中剑皱眉。
   “想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人,我这些天跟庄中的妇人们聊天,亲身体会到她们都是热心肠的人,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有些怕事,对于桑新立有些畏惧,但是没有一个辈分高的人给她们灌输这种想法,她们绝不会达到那般畏惧的地步,那时我就猜测,这庄中有人倒向了长柳公子。”君娉婷毫不意外,看着辰幽橐飞入院中,低声道,“长柳公子是那般玄妙的一个人,要让一个庄中未见过世面的人相信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又是多难的事呢?”
   屠千方扣响房门,许久没有人回应。
   “看来是要直接破门而入了。”君娉婷道。
   这几日她夜间每每外出,无论发出多大声音都不会有人回应,因此对于现在的结果并不意外。
   屠千方沉着脸,后退一步,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门。
   他率先走入了这院子,凭他的修为,在他踹开大门的时候,便听到房中之人的心跳声骤然乱了,呼吸声有些紊乱,紧紧靠在房门门板后。
   他缓步踏上台阶,穿过中堂来到那道房门前,将手按在门板上,头颅微低道:“三爷爷,是我,千方,你睡了么?”
   君娉婷看着他的动作,这样的动作,表明屠千方此时的心情并不像他表面上这样镇定与平静,他正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门板之后空无人声。
   石中剑忍不住大声说:“直接踹开便是,何必与他客气!”
   屠千方听到门板后的心跳忽地一停,剧烈跳动起来,没一会儿,一道声音颤颤巍巍道:“什么人呐?”
   “我是千方。”
   “千方,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门板依旧紧闭,没有打开。
   屠千方心知肚明对面的人听到了自己方才的声音与石中剑的话语,长长吁出一口气,一种浓重的失望沉沉压在自己心头。
   ——小弟,最能伤人的不是刀枪,是人心。
   ——你真以为你保护的是自己的家人,我会让你看见,你在意的东西,多么脆弱。
   原来大哥当初没有动桑柘庄之人,真的是为了给自己致命一击,这一击比他想象的更加尖锐,也更加令他无能为力。
   他心中明白,桑柘庄之中不能全然挽救,必然会有所失去。
   他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未曾想过背叛者是他想要保护的人,而那些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人,反而是真正最无辜的存在。
   杀人,诛心。
   大哥,这便是你给我的惩罚吗?
   因为我当初放过了二哥的性命,所以你便要亲自赐予我这般锥心的痛苦么?
   沉重的黄桐木门在屠千方的掌中缓缓破碎,在黑夜中发出一声沉重的缓慢的响声,仿佛某个人在暗中无声的讥诮。
   老人惊恐愕然的双眼映入屠千方眼中,他缓缓扬起一丝笑,冷然决然:“三爷爷,那道祭祀暗纹在哪儿?”
   “千方,你要做什么?我是你三爷爷啊!你莫犯糊涂啊!”老人干瘪的双手紧紧抓着屠千方的衣袖,浑浊的老眼滴下一滴眼泪,并不相信这个一向温顺骄傲的孩子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屠千方终于不能忍受被恶意愚弄被惨痛背叛的恨意,厉声喝道:“你要问问自己做了什么!三爷爷,你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桑柘庄是我们世代的家园,你真要让这里毁于一旦?”
   “千方……”老人一下子被屠千方的厉喝镇住,手足无措起来。
   “三爷爷。”屠千方放软了语气,扶住快要瘫倒的老人家,“你还记得妩央婶儿吗?你还记得赵三叔吗?他们都是因为这场祭祀而死的啊!你当初亲自送他们离开,还不够吗?这里已经不能再流更多的血了!”
   “那是桑新立的恶灵作祟!仙师大人是为了我们好啊!千方,你果然像仙师大人所说,是被妖物迷惑了,你不要执迷不悟啊!”老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千方,我们桑柘庄失去仙师是不行的啊,你将仙师赶走了,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啊!你快醒一醒吧——”
   “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君娉婷看着,缓缓摇头。
   屠千方深吸一口气,知道再跟眼前这个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直接越过老人,看向了屋子里。
   君娉婷看向辰幽橐,问道:“辰幽,暗纹在哪儿?”
   “就在这屋子里。”辰幽橐传音道。
   君娉婷点点头,大声道:“我们仔细找,一定就在这屋子里。”
   听到君娉婷的话,老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慌乱,下意识朝一个方向躲去。
   君娉婷本就是故意说出那句话,为的就是给他听,此时暗笑一声,朝着被老人挡住的方向走去。
   “老人家,让一让吧,我已经找到了。”
   老人面色惨白如纸,呢喃着:“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是会遭天谴的!仙师大人会惩罚你们,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一句话落在幽幽夜色中,宛若一道诅咒,令人心口发凉。
   君娉婷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死无葬身之地?
   死后之地或许才是我真正的天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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