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一株花与一个人

    这世间多得是痴情人儿被辜负的故事，君娉婷听着只觉伤情，安慰她一会儿，便开始问起眼下最要紧的事。
   “你可知，你的尸骸之上生出了一株神女花，这株花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那株花，美么？”魂灵泪眼朦胧，却挤出一丝笑来，“那是诺颜，姜鄞带着我在这里，看了一大片诺颜花海，如今，只剩下这一株了么？”
   是当初那颗种子发芽了吗？
   可她的爱，却在绽放之后被人折断。
   花开有何用？无人赏。
   魂灵又开始悲伤起来。
   “有很多人，因为那株花，害了疯病。”君娉婷说。
   “那又怎样呢？我已经死了，你还要我偿命吗？”魂灵的脸上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瑰丽夺目，丁点儿也没有半分同情。
   “你自然是无命可偿，但你以为，不会有报应么？”
   “报应，早就在我身上降临。那个孩子的死，就是对我最大的报应。”她怎么会害怕这些，最痛苦的事，她已经经受过了。
   “难道你觉得，那些人变成现在的样子，不也是一种报应？”
   君娉婷无可反驳，她对于村寨中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同情之心，无论是不是受到神女花的影响，他们所铸下的大错，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被吊死一遍，但是，这些疯病不能再继续蔓延。
   她道：“无论你怎么憎恨那些人，可孩子是无辜的。”
   君娉婷看见，那些畸形的人之中，有很多孩子，甚至畸形的情况非常严重。
   尚且稚嫩的灵魂，没有必要因为大人的过错遭受这样的报应。
   魂灵却笑：“真的吗？孩子就是无辜的吗？”
   “你自己不也有孩子？”
   当君娉婷说出这句话之后，魂灵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愧疚、不安、愤恨，种种情绪在她脸上浮现。
   唯独，没有后悔的情绪。
   她从不觉得村寨中的人因为她的存在受到那些影响有什么不对，哪怕其中有的人无辜，在她看来，也一样该死。
   表面上看来，她是无辜的受害者，被自己心爱的人背叛。
   然而像她这样的人，难道就真的那么单纯无辜吗？
   若是是因为惨遭背叛后性情大变，君娉婷觉得，也不会改变得如此彻底。
   一个寻常的无辜被背叛的女子，不会出现她这样的神情。
   君娉婷正欲试探，便听见辰幽橐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意识抽出，睁开了双眼。
   那些村民经过休息，有的已经恢复了精神。
   辰幽橐当然可以用冰霜将人冻结，但是这里是胥梦泽，阳光微弱，几乎可以说不存在，想要消融冰霜非常困难，也许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因此辰幽橐并未贸然动用。
   “神女……毁了……”
   “怎么会这样？”
   村民们看着被刨出来的神女花，绝望得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灵魂，一瞬间黯然失色，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君娉婷并未损害神女花，毕竟，她也担心一旦破坏，会引起一些不好的反应。
   如今神女未毁，这些村民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双眼发红，用一种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看着她。
   君娉婷早已经习惯这样的眼神，还不至于让心情受到什么影响。
   微弱的光像是一道界限，静静勾勒出明与暗的轮廓，黑色的高大树木在此时就像是狰狞的怪物，与这些陷入疯狂绝望的村民一起变成了这怪异村寨的锁链，缓缓绞紧，勒紧每一个人的喉咙。
   凝滞的氛围很快被打破。
   那个在地上不断爬动的孩子飞快爬到了琅女身边，君娉婷最开始不怎么在意，他的动作却越发大胆起来，拖着琅女的脚往某个方向拉扯，没有一点儿孩子该有的天真。
   不如说，这些邪佞可怕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才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琅女像是被他惊动，一下子醒了过来，看见那孩子的一瞬间，发出绝望的尖叫。
   村民们也像是被这声尖叫牵动，这才想起，这位“神女”的存在。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然而君娉婷这双拳头，却抗得了这村寨之中的所有人。
   琅女被她护住，紧紧的扒着她的腰身，身体颤巍不止，宛若从噩梦中醒来。
   “滚开……滚开……”琅女哆嗦着，拼命地挥着自己的双手，想要让那孩子离自己远一点。
   比起对于成年男人的畏惧与惊恐，她看着这个孩子，竟然流露出一种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恨意与怨毒，恨他尤胜其他人。
   那孩子终于呀呀开口，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调道：“姐姐，为什么不跟我玩儿了？带我出去，出去玩！说好的……”
   “滚开——”琅女像是受到了刺激，疯狂的大叫起来。
   君娉婷尽力稳住她的精神，再看向那孩子，表情微变。
   琅女的态度很值得深思，比起那些大人，对于这孩子的怨恨更浓。
   也许，最开始被拐进这里的琅女，曾经相信过某个看似天真无害的孩子，就像是所有成年人一样，觉得孩子天生是单纯的，可以相信的。
   她筹谋着逃离这里，见这孩子可怜，也许，甚至生出过带他一起离开的想法。
   孩子取得了她的信任，嘻嘻看着她每天筹划离开，套出她的计划，等到那一日到来的时候，那个孩子就像平常一样来见她，带来了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辱骂、殴打，甚至是更可怕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个魂灵说出那样的话，似乎也不值得奇怪了。
   两个“神女”，一株花，一个人。
   这些村民两个都想要，两个都被君娉婷攥在手里，他们对于君娉婷的恨意更深。
   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君娉婷一手牵着琅女，另一只手捏着那株神女花，高声道：“现在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否则，我就毁了你们想要的一切。”
   “想走……”
   “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我要杀了你……吃了你！”
   村民们发出令人牙酸的叫声，困住君娉婷所有能够离开的路径，两眼发红的盯着她。
   说是活人，却比恶鬼还要可怕。
   君娉婷静静看着这些人，只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死不足惜。
   她提着那株神女花，在村民的注视之下，用指甲缓缓掐入根茎，绿色的液滴缓缓流下，村民们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君娉婷前进一步，他们缓缓后退一步。
   就在这种诡异的对峙之中，君娉婷遇见了姜玄祁。
   他是提着长剑，直接从一处丛林之中走出的，到来的时候，剑上还留着血滴。
   君娉婷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姜玄祁横剑指向那些村民，杀意凛然。
   村民们被他可怕的气势所压垮，良久，都没有再踏近一步。
   姜玄祁持着剑，上下看了君娉婷一眼，目光落到她手中的花，然后是她身边的女子，皱了皱眉。
   “这是我救下的人。”君娉婷见他似乎对琅女略有不喜，因此开了口，同他简单解释了一番。
   然后又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真的，从她知道自己落入这里，一直以为自己是跟其他人分散了。
   “当时我拉住了你，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姜玄祁舒一口气，缓缓道，“等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会动的非常黑暗的地方。”
   “难道是……”君娉婷一下子便想到了她先前唤魂之时，那魂灵引起的黑暗。
   姜玄祁并未故弄玄虚，很快说道：“我很快就意识到，我是在一只猛兽的腹中。”
   “并没有费多大的波折，我杀了那只野兽。从腹部出来之后，四周非常昏暗，没有人烟，我四处搜寻，才发现这里的异常，因此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异常？”君娉婷从一开始就在这里，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唯独这里的人，各个儿有问题。
   姜玄祁只是看她一眼，便明白她未曾察觉，低声道：“这里地势平坦，却没有任何动物敢靠近，当临近此地之时，雾气愈浓，浓雾之中，混杂有血腥气，就像是乱葬岗一样的气味，浑浊、混乱、恶臭、腥气，一踏进这里，我就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
   “有时觉得在头顶，有时又觉得是在极深的底下。”
   “我为什么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君娉婷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完全没有他所说的可怕感觉。
   “不知道什么缘故，这里，必然是胥梦泽之中非常特别的地方。”
   “确实特别。”
   这个地方特别，这里的人也特别。
   君娉婷又将那魂灵，以及这里村民的变故同姜玄祁一一道出，姜玄祁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剑身之上映照出他可怕的眼神——宛若魔神。
   因为侧对着君娉婷，她并未看清姜玄祁此刻的神情。
   只是觉得，他是不是一瞬间太过平静。
   简直给她一种他在强行压抑自己的错觉。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君娉婷主动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先离开这里，你既然是从外面进来，应该知晓离开的路径吧？”
   琅女的视线一下子落到姜玄祁脸上，像是一股执念，紧紧的纠缠着他。
   姜玄祁将剑放入鞘中，道：“那么，我们便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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