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宦官5

    150
    童岁愣愣地看着交叠的手,他的手指被冰凉渗透,悄然调整了他原本别扭的拿笔姿势。
    容瑾垂着眼睫,在纤长眼睫的掩映下,眼底投出浅淡的阴影,让他原本漠然的眼底多了几分温和。
    像是凝结成冰的溪水融化时,涌动的溪流。
    “记住下次这么拿。”
    容瑾淡淡地收回手,直起腰又恢复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童岁恍然回过神,若不是手上还残留这一点冰凉,他甚至觉得刚才容瑾教他拿笔的动作是自己的幻觉。
    童岁重新抽出一张纸,笔尖沾着墨水落下,用调整过的拿笔姿势轻轻在纸上落下两个字。
    容瑾。
    站在一旁的容瑾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童岁居然会拿他的名字练笔。
    “这儿少了一划,”
    他伸手握住笔,连同童岁的手一起在纸上添了一笔,“记住了没”
    童岁连连点头,“我会记得的,记在心里。”
    容瑾沉默了一会儿,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胸膛中涌动,他松开手转身,“可以了,去吃饭吧。”
    童岁兴奋地应了声,跟在他的身后。
    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行走在夜色的雪地中,踩得嘎吱嘎吱作响,虽然这声音比起一个人的时候吵闹,却驱散了许多年累积的孤寂。
    饭厅内香气扑鼻。
    童岁早就饿了,他总觉得自己回到了青春期长个儿的时候,无论吃了多少东西都饿得特别快。
    而且他很好养活,吃东西不太挑嘴,吃什么都可以看起来很香,很有幸福感。
    容瑾习惯了一个人走,一个人吃饭,如今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越过了他这么多年以来建立的屏障。
    他淡淡地瞥过去。
    童岁吃饭偶尔会发出一点咀嚼的声音,但并不觉得吵,鼓动的脸颊就像是一只努力进食的小仓鼠。
    如果昨天他还收着一点,现在就是真的完全展现出原本的样子了。
    有谁敢在自己的面前这么放松吗
    容瑾想了想,似乎还真的没有。
    无论是宴会上还是私下,吃饭不过是保证活着的一项必要任务,而在童岁的世界里却是一种乐趣。
    童岁吃完一碗饭后,回头才发现容瑾在盯着自己。
    他瞬间就脸红了。
    “大人,我是不是很能吃”
    “嗯,多吃点,你现在太瘦弱了。”
    容瑾的话更让童岁有了干饭的理由,他不客气地又给自己盛了第二碗饭,充满动力道“那我要开吃了”
    容瑾抿直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饭厅里的气氛一时松快了不少,很少能见到这么和谐的画面出现在这。
    仆人们都在心底啧啧称奇。
    这小少年简直就是容督主的活宝,不然怎么能看到容督主的笑,今天的胃口比往日都好,吃得也比往常多。
    童岁吃完饭后回书房赶了一会儿功课,回去洗漱睡觉。
    第二天。
    刘墉应该是得到了容瑾的指令,在课程里多加了书法和国画。
    童岁的画画水平就只有画大鹅的水准,更别说要画写意的水墨画。
    太为难他了。
    他皱着眉头废了几天的功夫,总于画了一副稍微可以看的。
    童岁道:“我可以把这幅画给装裱起来吗”
    “当然可以。”刘墉道“是要留着纪念”
    “我要送给大人”
    童岁用不太漂亮的字认真的在左下角落笔,写下容瑾的名字。
    刘墉听了有些汗颜,“我觉得还是换别的会好点”
    “啊大人不喜欢画吗”
    童岁想起来他明明在容瑾房间的画缸里看到了很多卷起来的画卷,墙上也有挂着书法和字画。
    刘墉看他眼睛亮晶晶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没有打击他的自信心。
    容瑾房间里面放着的字画随随便便都是誉满天下的大师手笔,甚至有人专门搜罗的精品才敢送过来让他过眼。
    算了。
    到底是小孩的一片心意,容瑾就算再冷漠应该也只是拒收。
    于是童岁快乐地拿着他裱好的画,来到了司礼监。
    门外守着两个侍卫,挡住他的路。
    “等等,你是来做什么的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殿内传来一句,“让他进来吧。”
    童岁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画走进去,发现殿内不止容瑾,还有很多没有见过的人,看衣服应该是大臣。
    “大人。”
    童岁乖乖在容瑾的旁边坐好,引起了这群大臣的一阵惊讶,谁不知道容瑾有个不喜欢别人靠太近的毛病。
    他们正等着容瑾发火,但后者就只是淡淡地嗯了声,“你们继续说刚才没有说完的事情。”“是,”大臣重新开始商议,内容除了日常的支出汇报,还有关于漕运的贪污一案。
    “目前相关人等已经控制住了,过几日就可以押解进京。”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
    童岁坐的腿都快要麻了,他连忙把盘着的腿伸直抻了抻,怀里抱着的画卷也掉到了一旁。
    容瑾伸手捡起来,“你忽然过来有什么事”
    童岁眼见着他手里拿着自己的画,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你打开就知道了。”
    容瑾缓缓摊开,看着画面上十分有个人特色的山水画,看着左下角的题字,“送给我的”
    童岁点点头。
    “我画了好多幅,只有这个稍微好看一点。”
    “嗯,挂起来吧。”
    童岁啊了声。
    对比起他房间里挂着的其他字画,这幅画可以说是丑得格格不入。
    “大人,其实不用挂起来也可以的。”
    挂在墙上有种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容瑾道“不是送我了吗怎么要挂起来倒是不许了”
    “唔”童岁小声道“好吧,大人喜欢就好。”
    刘墉每天都会固定去容瑾那儿汇报今天的学习进度,这次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最中间挂着的那张画。
    他顿时愣住了,仔细看了看
    这不就是童岁画的那张
    “刘中堂教得挺好的。”容瑾道“我记得你似乎有个远房亲戚想要在朝中某个差事,正好户部侍郎空着了,就让他试试吧。”
    这无异于天上忽然掉了馅饼,刘墉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多谢容督主,我一定会好好辅佐童岁殿下的”
    楚允煜从养心斋出来之后听闻了消息,他连忙赶到乾东五所的那间小破屋,推开门。
    室内空无一人。
    他无力地坐在冷硬的床榻上望着那张小桌子发呆,想的是曾经在这间房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而因为容瑾的出现,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站在门外的侍从低声提醒道“殿下,时间不早了,娘娘让你去坤宁宫找他一趟。”
    楚允煜这才回过神,走出这间小破屋,将门关好。
    像是这儿一切都从没有发生过。
    坤宁宫。
    皇后摆出了几封信函,“你自己看看吧。”
    楚允煜拿起,看到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脸色沉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容瑾好大的胆子,他为何忽然要这么对舅舅”
    皇后一怔,自然不可能把让人去针对童岁的事说出来,而是用手帕掩面,“漕运一事是国之大计,能牵涉许多利益,容瑾自然是想要把这块肥肉抓在自己的手里。”
    “不行,我要去找父皇说清楚,不能就让舅舅这么冤死。”
    “允煜,”皇后连忙拉住他,“你不用去了,你父皇对容瑾有多信任你难道不清楚吗我们的身份如此敏感,贸贸然过去求情只会落人口舌。”
    “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舅舅被那阉狗害了也无济于事吗”
    楚允煜没有想到自己堂堂的皇子,居然可以当的这么窝囊。
    皇后叹了口气。
    现在朝堂遍布容瑾的爪牙,没有人能和他为敌,就算是他们的身份再怎么尊贵也一样。
    “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你的身上,”皇后道“不久之后是你父皇的生辰,你的表现很重要,只要能够册立你为太子,容瑾日后也不敢再这么嚣张。”
    楚允煜的面色严肃下来,“儿臣知道了。”
    童岁在书房独自学习了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容瑾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时吃饭也不见人影,只剩下他每天对着刘墉那张老脸。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日子比他以前上学还要苦,一对一的单独教学让他想摸鱼都不好摸。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还要熟读厚厚的律法。
    里面所记载的很多知识用现代的三观去看简直没有办法接受,尤其是一些折磨人的酷刑。
    童岁不喜欢,自然也学不进去。
    刘墉自从得到了容瑾的几次赏赐提拔后,这会儿更加卖力了,念书的声音滔滔不绝。
    回头一看。
    好小子,童岁正盯着窗外的冰凌发呆。
    刘墉敲了敲板书,“我刚才念到哪儿了”
    童岁脑袋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他说了什么,这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的样子让刘墉狠狠叹了一口气。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总是走神。”
    童岁道“这些律法实在是太繁杂了,还有这些四书五经,虽然说是圣人之言,但所谓的圣人也是人啊,何况他们都死了几百年了,那些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他朱熹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后人呢完全就站不住脚。”
    刘墉被他辨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怎么了”
    一道清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童岁满心欢喜地望过去,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如水的黑发上落了雪花,而他的面色更比这冰雪还要凉。
    像是随时会和身后白茫茫的风雪融在一体,消失在这世间。
    平常人或许只觉得容瑾面无表情,但童岁却可以敏感地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有些不对。
    容瑾的身上藏着某种极端的情绪能量,支撑着他这具残弱躯体的动力,偶尔从沉沉的眼底漏出一点这种情绪,但很快会被表面的那层漠然所掩盖。
    刘墉瞥了一眼童岁,赔笑道“容督主,我们刚才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讨论而已。”
    容瑾道“童岁你在这自习,刘中堂和我出去一下。”
    廊内。
    “督主。”
    刘墉低着头,听见面前的人淡淡道“他这几天的功课怎么样”
    在容瑾的面前,刘墉就算是按了十个胆子都不敢说谎,只能如实道来,“童、童岁殿下对于律法等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那些严惩酷刑,礼仪教条,教导起来有些难度。”
    童岁只能越过窗子看到两人在说话,却没有办法听清两个人说话的具体内容。
    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被家长抓到不好好学习,老师和家长两个人商量的奇怪既视感。
    不一会儿,两人重新进来。
    童岁连忙把头低下来,装作一副有在好好用功念书的样子。
    “童岁。”容瑾道“跟我去个地方。”
    童岁惊喜的抬起头,这会儿也顾不上装了,连忙拿起挂在旁边的披风穿上,“好啊,我们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童岁跟在他的身边终于可以放风,步伐轻快,就算是容瑾不讲话他也可以独自说下去,“这几天真的要闷死我了,刘墉讲得那些东西我都不喜欢,但他非要和我说很重要。”
    童岁说着说着,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点红梅,傲立在霜雪之中像是一簇簇火焰。
    他走近后发现是一片梅林,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大人,好香。”
    容瑾曾经无数次从这条路上走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停下来欣赏这寒冬腊月里的梅花。
    而如今在自己面前的,除了火红的梅花还有一名少年。
    和第一次见面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月。
    当初瘦弱的少年也在每天的喂养下长胖了一点,个子也高了些,原本姣好的底子也越发明显。
    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变而不同,依旧明亮而透彻,长睫上沾着的雪花融成了水,湿哒哒地望着他。
    容瑾淡淡开口,“你喜欢的话,可以让人折几支用花瓶装了放在房间里。”
    “不不不,就让它这么开着吧。”童岁快步又走了回来,呼出来的热气形成白色的薄雾,笑眼微弯,“我更喜欢他盛放在枝头的样子。”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在胸膛涌动。
    容瑾皱了皱眉头,他讨厌一切超过自己能掌控的情绪。
    无论悲喜都不行。
    如同蛛网般烦乱的情绪会影响他的判断,将他套住,他不需要这种没有用的情感。
    就像是在黑暗中一直行走的人,已经适应了无边的黑暗,以孤独和冷漠为伴,忽然暴露在太阳下不会觉得温暖,反而会被太阳的光线刺伤。
    至少,容瑾认为自己不需要。
    他活着只是为了一步步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在哪之外,别的什么都不需要。
    容瑾的脸色重新沉下来,“走吧。”
    童岁哦了声,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走着。
    这段路渐渐变得越来越偏僻和寂静,除了偶尔飞过的鸟之外,没有别的活物。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奇怪,这段路似乎比其他的地方更加阴冷潮湿。
    在绕过弯后,一座铅灰色的建筑映入眼帘,这门口有重兵把守,和其他地方的守备力度不一样。
    门口的锦衣卫见到容瑾纷纷变了表情,连忙行礼,“督主大人,您需要我们通知镇抚使吗”
    “不用。”容瑾点点头,“开门吧,我进去看看。”
    “是。”
    沉重的大门拉开时刮过坚硬的青石地面,响声让人心里发颤,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内部赫然是一座完备的监狱。
    两侧的墙面上虽然点着壁灯,但是微弱的火光在黑暗潮湿的监牢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能勉强映照出物体的轮廓。
    每一间狭窄的牢笼里,唯一的窗子被钉的死死的,即使是白天,光线也照不进来。
    容瑾淡然地走了进去。
    那抹白色似乎被四周的黑暗侵染吞噬,渐渐消失不见。
    童岁也顾不上反感,快步跟了上去。
    他走进去的第一感觉就是冷。这种冷和冬日里的寒冷不同,是刺骨透入表皮,直达骨髓,仿佛灵魂都泛着森森的寒意。
    墙角处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使用,有的就更为复杂精巧。
    它们显然不只用在一个人的身上。
    都带着长年累月使用后无法洗清的血污,血腥味混着腐臭让人作呕。
    童岁有些无法呼吸,胸口闷闷的,脸上这些日子才养出来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容瑾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童岁摇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容瑾要带他来这种地方。
    “这是锦衣卫的诏狱。”
    就是那个传说中由北镇抚司管理的诏狱。
    可以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三法司均无权过问。
    狱中的刑法极其残酷,不衷古制。
    刑具有夹棍、剥皮、截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
    “关押在这的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或者是从前的朝廷重臣。”
    容瑾嗓音平静,“这些人拥权自重,在这之前一个个目无法纪,犯下一桩桩罪行。”
    容瑾站在栏杆之外。
    里面蹲坐着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面色灰白,四肢臃肿溃脓。全身就剩下一口气在吊着。
    嘴里不断喃喃着“陛下我再也不敢贪了,陛下”
    “啊啊啊”
    男人看到容瑾后吓得连忙后退,仿佛容瑾是阎罗王派来勾魂的,凄厉的喊声震得童岁耳朵生疼。
    “你是不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容瑾回头望着童岁,那双沉沉的眼眸此刻在黑暗中格外清亮。
    童岁小声道“有一点”
    “皇帝在时贪污受贿白银六十两就能判处死刑,他足够死上万次,”
    容瑾道“蜀中大旱,粮食歉收。朝廷开国库下旨赈灾,但经过层层剥削到百姓的手中只有一点散米和谷壳,饿殍遍野。百姓为了不饿死只能吃树皮树根,甚至易子而食。
    这样的人,你现在还觉得可怜吗”
    童岁的心情沉了下来,没有想到背后有这么严重的内情。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敢的
    吃着朝廷的俸禄,还要无休无止的剥削百姓子民。
    容瑾又往里走了几步,童岁独自站在这儿脚底生寒,他连忙跟上贴着容瑾的身边站着。
    里面的一间囚牢中隐约可以见到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他的身上遍布污渍,仔细看着他的衣服上绣着龙的样式。
    原本应该装着双眼的眼眶是两个黑漆漆的空洞,袖子下空荡荡,双手不知去向,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这是曾经的四王爷,圣上赐他封地,立他为藩王,但他却在私下蓄养精兵,日夜操练想要造反。”
    容瑾已经习惯了诏狱里残忍的一面,而给童岁带来的冲击已经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了。
    就在这时,一间牢笼忽然响起了铁链拖动的声音。
    一道身影扑了过来。
    如果不是被坚固的栏杆挡住,他恨不得直接冲出来对容瑾生啖其肉。
    “你这个阉狗别以为我如今失势你就可以嚣张了我告诉你,我死了没有关系,等日后这笔账一定会还回来”
    破口大骂的男子显然是刚受过罚,身上的官服都被血染透,完全没有风光的样子。
    容瑾轻笑着走近,刚才还嚣张的男子害怕地往后退了半步。
    “看来漕运总督似乎对我很不满啊。”容瑾笑着道“啊,我忘了你现在只不过是诏狱里的一名阶下囚。”
    他淡笑着道“来人,替我把他的舌头拔了。”
    容瑾的语气淡然的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男子瞪大了眼睛,怒骂道“容瑾你这个阉狗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等允煜继位了,就将你碎尸万段”
    听从命令的锦衣卫手里拿着特制的刑具,上面还沾着血污,打开了牢笼将人摁住。
    这会儿那人开始痛哭流涕,“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童岁看着那血淋淋的刑具,再也忍不住了,“大人,我有点想吐。”
    容瑾点了点头。
    童岁连忙冲了出去弯腰扶着墙干呕,皱着眉头唇上苍白干涩,干冷的空气反呛进气管痒得他一阵猛咳。
    容瑾缓缓走了出来,递给他一张纯白的绢帕。
    童岁接过。
    他的眼眶因为剧烈的呛咳红成一片,眼底带着水雾,像是吓坏了的小兔子,看向他时带着几分畏惧。
    “我、我可以不进去了吗”
    “很恐怖是吗”容瑾道“就算是在严苛的律法下,也阻挡不住这些人想触犯的脚步。”
    容瑾道“严厉的律法是惩治,让人心存敬畏。国学典故是约束思想,只有两者相配合才可以稳固江山。”
    从那个鬼地方回来之后,童岁完全没有食欲,匆匆跑回房间换掉了身上的衣服,用力地清洗自己,桶中的热水渐渐变得冰冷。
    童岁细细发抖,但还是忍着冷意直到把皮肤搓红了才停下。
    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床上,但总觉得身上还带着那阴寒腥臭的味道。
    当天夜里。
    容瑾处理完了今天的事务,把冯永昌叫了过来,“童岁呢”
    “回督主,他从今天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也没有吃东西,紧闭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应该是睡下了。”
    容瑾皱着眉头,“我去看看。”
    他站在童岁的门外敲了敲,等待了一会儿里面依旧毫无动静,容瑾推门进去看到床上的身影。
    容瑾莫名松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发现童岁裹着被子,露出来的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
    他伸手一摸,手心一片滚烫。
    容瑾嗓音微抖,“去,把太医院的人叫来,快点。”
    几名随从连忙跑了出去。
    冯永昌跟在身边探头一瞧,“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热了,莫不是今天着凉了”
    容瑾冷睨了他一眼,冯永昌连忙闭上嘴站在一边。
    御医很快端着药箱跑了过来,进门就慌张地跪下了,“督、督主,您觉得哪里不适”
    “行了别跪了,快点过来看他为什么这么烫。”
    “是是是。”御医起身在童岁身上各种查探,又是摸头又是切脉。
    容瑾心里一阵烦躁,“怎么样”
    “督主您放心,只是惊惧过度又有些着凉,开一剂药方服下退热了就无大碍。”御医道“您可以让下人用温水先替他擦拭身体。”
    “去,端水来。”
    下人端着水盆进来,冯永昌连忙抢过走到床边放在架子上。
    “督主,水来了。”
    冯永昌拧干帕子却被容瑾接了过去,他掀开被子,童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汗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容瑾皱紧了眉头。
    冯永昌在容瑾的身边跟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不喜欢和其他人太亲密的接触,更别说是这种换衣服擦身子伺候人的活。
    “督主,这种小事不需要您亲自来,我来就行。”
    然而不等冯永昌碰到童岁的衣角,就被一记森冷的眼刀给瞪了回去。
    他吓得连忙缩了缩脑袋。
    容瑾冷冷道“拿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然后站远点,你敢再望这看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是。”
    冯永昌不敢再靠近,甚至贴心地替容瑾把房间的门关了,站在门外守着。
    容瑾把视线重新落在童岁的身上,因为被子被掀开了,童岁此刻皱着眉头,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什么。
    他俯下身侧耳去听。
    “冷、好冷”
    室内的温度并不低,但容瑾还是弯下腰在往床下多加了一些炭火,让床烧得更暖和些。
    童岁紧皱地眉头松了一些。
    容瑾伸手解开他的衣带,把整件被汗湿了的衣服剥了下来,丢到地上。
    室内燃着烛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暖色的光线落在童岁瘦削的身体上,裹上了一层光泽。
    这具身体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痕,即使是经过了一个月的休养,也依旧清晰可见。
    容瑾忽然觉得就这么处死那几个人有些太便宜他们了。
    他用湿润的毛巾替他擦拭掉黏腻的汗液,然后拿过手边干净的衣服,不太熟练地替童岁换上。
    只有手指不经意的碰到骨头的时候,容瑾才意识到童岁的肩膀有多单薄,锁骨肋骨都格外突出。
    怎么养了快一个月了还这么瘦
    此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冯永昌道“督主,汤药熬好了。”
    “进来吧。”
    冯永昌进来后就看到了地上的衣服,以及童岁身上干爽的新衣服。
    他没有想到容瑾居然对童岁好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仅仅是辅佐培养一名皇子,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容瑾伸手,“拿来吧。”
    冯永昌连忙把汤药递了过去,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容瑾端着腾腾热气的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童岁的唇边,想要给他灌下去。
    童岁闭着唇,褐色的药液从嘴角漏了出来。
    冯永昌连忙找手帕想给他递过去,回头就见到容瑾用自己的袖子替人擦干净了,白色的衣袖沾上污渍后晕开了一片。
    他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容瑾把药碗往后一递,“你先拿着。”
    “哦、噢噢噢。”
    冯永昌连忙伸手接住,就看到容瑾动作轻柔的将人扶了起来,童岁的头依靠在自己的肩头。
    看起来就像是把人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幅画面乍一看十分的和谐,但一想到那是人人畏惧不已的容瑾,就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诡异。
    容瑾重新把药勺拿过来,另一只手捏着童岁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一点点把药喂进去,
    “苦”
    童岁皱着眉头,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喝了几勺就想要往外吐。
    容瑾放下药勺,缓缓地皱起眉头。
    就当冯永昌以为他会发火的时候,容瑾抬起头对他说“去再找点蜜饯糖果之类的过来。”
    “是。”
    冯永昌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真的是见了鬼了。
    容瑾把找来的蜜枣塞进童岁嘴里,耐心等了一会儿才拿出来,重新开始喂药。
    小半碗的药足足喂了一刻钟。
    喂完之后容瑾把童岁放下,半边的身子都已经被压麻了,他用另一只手替人把被子给细细掖好。
    童岁闭着眼睛丝毫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身上的体温也在用药之后降下去不少,但仍然比正常体温要高,需要在几个钟之后再吃一次药。
    “督主,时间也不早了,您明天一大早还得去乾清宫议政,这儿就让我们几个奴才来伺候吧。”
    容瑾坐在床边,“不用,我在这看着。你出去把门关上,等药煎好了再进来。”
    “是。”
    天色蒙蒙亮起的时候,童岁服了第二次药,体温彻底降下来了。
    容瑾眼底带着几分倦意,一贯整洁干净的衣袍上多了折痕和深色的污渍,他靠在床边合上了眼睛小憩。
    童岁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闻到了一股药味,嘴里也发涩,他挣扎着抬起沉沉的眼皮,朦胧中看到床边似乎坐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伸手揉了揉眼睛。
    “容瑾”
    童岁眼睛睁大了几分,他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旋即他就感觉到身体沉重无力,嗓音也是哑的。
    听到童岁的动静,容瑾睁开了刚闭上不久的眼睛。
    四目相对时,童岁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小的动作让两人都不约而同愣住了。
    容瑾站了起来,“你昨晚发热,今天就不用去书房了,在房间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就要走。
    童岁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大人。”
    容瑾顿住脚步,“还有什么事吗”
    童岁抿了抿干涩的唇,犹豫地抬眼望着容瑾的背影,道“大人,昨晚是您照顾我的吗”
    “不是,”容瑾道“我只是恰好过来看一眼。”
    他说完后关上了门。
    童岁皱起眉头,可是为什么在他一些记忆的碎片里明明是容瑾的脸,还有他身上冷冽的香气。
    替他换衣服,擦拭还有喂药。
    难道真的是自己烧糊涂了
    不一会儿,门又被敲了敲。
    冯永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走进来,放在桌上,“小主子您饿了吧,容督主走的时候特意吩咐我给您准备吃的。”
    他说着去扶童岁下床,“这粥清淡,最适合您现在吃了。”
    童岁被他扶着坐在桌前,“昨晚是你照顾我的”
    “哪能啊”冯永昌连忙道“昨天可是容督主亲自照顾您一宿,连眼睛都没闭上,伺候您喝了两回药。”
    童岁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很明显是提前熬了好几个小时。
    明明照顾他了为什么不说
    容瑾匆匆换了一套衣服就去乾清宫开早会了,因为一晚上没有休息,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
    偏偏堂上的人还要汇报一些废话。
    容瑾不耐烦道“都讲重点,谁再说那些没用的都拉下去砍了。”
    从乾清宫回到司礼监后,容瑾揉着酸胀的眉心,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童岁看到他时眼底的畏惧和往后缩的动作。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童岁之前会给他送礼物,那之后会害怕他吗
    “督主,您有什么心事吗”
    容瑾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刘墉,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刘墉听后先是震惊然后沉默了一会儿,“督主,您的教育方式可能出了一点问题。”
    “您虽然是好意想要让他了解所学的一切,但诏狱阴寒残酷,成年人都没法接受,童岁他只有十二岁,这种方式太操之过急了。”
    刘墉道“恐怕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容瑾听后感觉头更疼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顾忌。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副画上。
    想起昨天童岁在雪地里看到梅花的开心模样,唤了人过来,“你去找几个人,去把那梅花树连根一起移植去童岁的房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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