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所有人离开后，如男在icu门口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她看了看墙上的字，上面写的是重症医学科。长廊上不少打地铺的家属，他们有的面容愁苦，有的情绪焦躁，还有的甚至在大哭。
        如男庆幸连筝没有在这等，否则这些家属的情绪压力必定会很快转移到她身上，让她精神崩溃。毕竟，连逍的伤和她的第二段婚姻有着不可割裂的因果关系，她现在除了难过和心疼，心里更多的应该是愧疚和悔恨。
        连筝比连逍大了十四岁，长姐对幼弟的感情和那种年龄相差不大从小一块长大的手足之情还有所不同，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估计连逍在她心里就差不多是她的孩子。
        旁边躺在废纸板上的年轻姑娘抬眸看了看如男，并朝她稍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如男瞧着她的情绪还算稳定。
        “里面的是你什么人？”姑娘问。
        “唔，是我一个朋友。”
        “男朋友？”
        “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这年头能对普通朋友这么上心的人可不多了呢，我家这亲生子女都不来陪呢。”姑娘嘲讽一笑。
        “里面的人是？”
        “我爸，出门给我哥接孩子的路上出了车祸，已经在icu里住了20天了还没转到普通病房呢。白天我妈在这陪着，我上班，到了晚上，我得来把老太太换回去，不然老头还没好，老太太又病了，这还了得。”
        “你哥嫂呢？”
        “嗐，这不就说嘛，小车撞过来的瞬间，我爸拼了命地把孩子推出去，自己却被卷到了车底。我侄子断了一条腿，我嫂子日夜在那边陪着，我哥工作忙，实在也是没办法。就这，我哥嫂话里话外还怪老头过马路时候没看好车呢，这么多天就来看了三次。有时候想想这人与人之间是真没意思，血脉亲情在自私的人性面前，一文不值。”
        如男仔细品味了女孩的话，心中不免也苦涩难言。
        “叔叔现在情况怎么样？”
        “脏器损伤严重，胰腺摘除了，肠子也短了好大一截，不过命应该是保下来了，前天医院本来已经通知我们转普通病房了，可又发生了感染，这又不知道要熬多久了。”
        “家属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吗？”
        “嗐，要守着，以防病人病情突然恶化要随时签字什么的。你没看旁边那个嚎啕大哭的吗，刚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女孩压低声音说道。
        如男抬头看了看那扇生死之门，痛苦排山倒海般袭来，她不敢想若是连逍也……她该怎么面对……
        不会的，不会的，这姑娘的爸爸岁数那么大，脏器损伤那么严重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呢，连逍还那么年轻，他一定会没事的。
        “跟你说，你还得通知病人家属过来，不然，遇到紧急情况，你签不了字。”姑娘小心措辞了一下，还是善意地提醒道。
        “嗯，他姐姐就在医院门口的酒店守着，有事几分钟就到了。”
        “那还行。你也赶紧眯一会吧，里面他在煎熬，外面咱们也得跟着熬，意气用事没有用，先把自己照顾好，才能谈别的。”
        “嗯。”
        如男答应着，可是她又怎么睡得着？这走廊里被下病危的那个家属哭的肝肠寸断，她不小心跟着共了情。她又急又怕，嗓子呼呼地冒着火，小腹却像坠了个铅球似的疼。没供暖的走廊温度极低，她被冻得牙齿打颤，怎么都停不下来。
        “男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男抬起头来，是贺壹！
        他下身还穿着短裤呢，这么冷的天，别再冻坏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如男站起身，拉着他的手走到了重症科外面。
        “给你买了东西，这实在冷。”贺壹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一件羽绒服来，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并帮她拉上拉链。
        羽绒服是长款廓形，纤细的如男穿上它就像是套了个金钟罩。
        “你自己怎么不买一件？你穿的太少了。”他的手冰冷，如男将他的手捧在掌心，可惜，他的手太大，她的手太小，她包裹不了他。
        “哥们儿这运动员的体质才十一月份就穿羽绒服，回去还不被他们笑死。”贺壹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还管别人怎么看呢。”
        “你说的没错，别人的看法一点都不重要，咱俩好好的就行。”贺壹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将她搂入怀中。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她的头顶，如男感觉到了他今晚的脆弱。
        是为了连逍吧。
        她和连逍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想必他们之间也有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毕竟他们从高中时候就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此时此刻他心里的难过说不定比她还要深，只是他不说罢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icu的楼道突然一阵喧哗。
        家属的哭声撕心裂肺，然后他们就看见了脸上覆着白布的病人被推了出来。
        “13床病人家属，快把你们的衣服拿过来跟我到这边来。”医护人员大喊。
        如男吓得一下子将脸埋进了贺壹的胸前。尽管她自认为自己是强大的，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画面，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心底的恐惧。
        “别怕，别怕。”贺壹的手掌覆在她的头发上不停地安慰着。
        一个中等身材，面色黝黑的男人像秃鹫嗅到了腐肉的味道一样围了上去：“要用车吗，拉回老家，或者送殡仪馆都可以。”
        “滚！”家属悲愤地骂道。
        “我们还提供擦身换衣，整理仪容的服务，您需要的话，我给您最低价。”另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也围了上去。
        如男万万没想到，这里围着的不仅仅是家属，还有揽活的人，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在有些人眼里，竟也只是一桩生意。
        “我们到那边去坐会儿吧。”贺壹指了指远离喧哗的一个角落。
        “嗯。”
        如男面色苍白，她感觉她也很快就要因为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崩溃了。
        “贺壹，你今天不回队里了吗？”
        “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陪你。等明早连筝来换班，我把你送回学校，我再归队。”
        “可是这样会影响你比赛吧。”
        “没事儿，我明天下午的飞机，我飞机上睡就行。”
        “贺壹，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如男犹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巧了，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那你先说。”
        他们俩在一块后一直聚少离多，很多话都没来得及和对方说过。
        如男的神情认真而痛苦，贺壹好像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那个王传捷还要他安慰粉丝呢，他都不知道找谁来安慰安慰自己！他现在兄弟生死未卜，媳妇儿也要跑，他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我给你定了个手机，明天就会送到你手里。然后，等你换上卡，很可能就会有头条新闻推送过来，你低头一瞧……”贺壹说到这里，踌躇着停了下来，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怪她之前吓成那样非要跟他分手，他刚才自己用小号去广场逛了一圈，都差点没气吐血。网络空间是什么法外之地吗？这帮人怎么敢如此丧心病狂地抹黑和辱骂一个她们根本就不了解的女孩子？
        “然后发现词条是程七七？”
        “你怎么知道！”贺壹惊了，这丫头的确聪明又通透。
        “大概猜到了。”
        “那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那帮人戾气太重了，估计在现实生活中过的太苦，所以才要到网络上用无差别攻击别人的方式来获得满足感。你就这么想，她们不说这些话，很可能就憋得活不下去了，你就当自己是菩萨，渡她们一渡，可以吗？”贺壹换成蹲在她面前的姿势，仰视着她。
        “没事，我誓死捍卫别人说话的权利。我本来想和你说的是，连逍也曾经渡过我。”
        “你和他，之前，谈过？”
        其实贺壹很早之前就想问这件事了，只是，他不敢。
        “没……你想到哪去了……”
        “那是什么？刚你说你愿意替他去死，我，我以为……”
        “因为他相当于曾经救过我的命，你懂吗？没有他，我十六岁那年，可能人就没了。”
        “什么？！你之前怎么了？”贺壹惊得一下站起了身。
        “10床家属，10床家属！”
        如男和贺壹对视了一下，然后同时惊恐地瞪大了眼。
        “我们是10床家属，怎么了医生？”就这么几步路，他们俩都几次险些跌倒！
        谁不知道，在icu这种地方，没有通知下来，才是最好的消息！
        一旦有通知……
        “病人呼吸不规则，血压下降，心率加快，情况危急，需要紧急抢救，来这里这里这里都要签字。”
        如男和贺壹看着那么长的一张单子，腿都吓软了，甚至连拿笔的手都一直哆嗦，两个人合力才把字签好。
        “贺壹，赶紧给筝姐打电话。”
        “哦，好。”
        两分钟后连筝和叶诚森也连滚带爬地赶到了重症科的门口。
        “姐，你们怎么这么快？”
        “我们俩就在电梯间那边坐着……刚医生说什么？”
        “他们说，连逍情况危急，需要紧急抢救……”
        如男的话音刚落，连筝就因情绪过于激动，晕过去了……
        “老婆，老婆，医生，医生！”叶诚森急得大哭起来。
        “叶总！先别哭了！快抱筝姐去急诊科！”看着叶诚森那个手足无措的样子，如男差点想上去给他一巴掌。
        这个优柔寡断制造出一切不幸的男人！要不是他纵容前妻和孩子，连逍怎么会遭此横祸！她平时在公司见他在工作上也算是有远见、有格局、冷静睿智，能力非凡的，怎么一碰上感情就变成这样了！
        难不成这厮竟是个恋爱脑？
        “啊，对，对。”叶诚森抹了一把眼泪。
        “男男，你在这守着，我陪姐夫过去。”
        “嗯，好。”
        其实贺壹不跟着如男还真不放心，她真怕叶诚森一个神情恍惚把连筝给摔了。
        天亮十分，贺壹终于回来了。
        重症科也没有再喊家属签字，如男的一颗心总算稍安了些。
        “怎么去了这么久？”如男觉得连筝顶多几分钟也就能醒过来了，这种情绪导致的昏迷通常都不会太久的。
        “医生开了一堆单子让检查，又是验尿又是验血，折腾了一通，总算才结束。”
        “筝姐没事了吧？”
        “人是没事了，不过……”贺壹面露难色。
        “怎么了？”如男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连筝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啊？？”如男整个人石化了，这孩子来的，时机也太……
        “啊什么啊，人家正经两口子，怀孕不是很正常？”
        “不是，连筝是个丁克族，她前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她不肯生孩子才结束的，她绝不是那种说说而已的人。所以，我估计她现在整个人应该不是开心，而是十分崩溃吧？”
        “你还真神机妙算……连筝拿到化验单，直接给了叶诚森一巴掌，那打的，老响了……幸亏你刚才没在那边，不然这下属越了好几级看见**oss被人家这么对待，总归……有点尴尬。”贺壹拉着如男的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然后抱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来我搂着你睡会吧，你眼睛下面都有青影了。”贺壹心疼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嗯，贺壹，连筝这个孩子突然让我有了一种感觉，连逍一定会没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一旦他有事，连筝和叶诚森之间就是万劫不复，那这个孩子也跟着活不下来。他那么疼他姐，他不会那么做的。”
        “嗯，他会活的，你也别为了他不要我。”
        如男垂眸不语。
        晓声说的没错，贺先生的确是个人精。
        她没有什么能瞒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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