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贺壹是在晚上训练结束后才看到那封邮件的。
        彼时他刚洗了澡换好衣服，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正吹着头发，看到这封邮件的瞬间，他手里的吹风机没关就掉在了桌子上，直接吹落了旁边陈辰裹在腰间的浴巾。
        “我操，哥你干啥？”
        “你别说话。”贺壹感觉身体内的火呼一下着了起来，然后针一样顺着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辐射开来。
        邮件内容这样写着：
        贺先生，想必你也不想程小姐这段视频被扩散到网上吧？如想买断视频，请将九十八万转入下面的账号，钱款到账后我方一定信守承诺删除原视频。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别报警，否则，后果自负。
        贺壹不敢当着陈辰的面儿点开视频，只好抓起外套往外跑。
        “哎，哥，今天领导找你谈话说什么了？”陈辰在身后大喊。
        可贺壹的身影早消失了。
        他一路大步跑，直跑到地库钻进了他的车里。
        然后，他才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播放。
        六七年前正是中国智能手机换代的高峰期，那时候的手机像素虽然还没有那么高，但是摄像效果也足够清晰了。
        视频一开始是一阵衣料摩擦和喘息的声音，似乎是拍摄者在寻找藏身位置。
        入画的是他们学校的回形连廊，贺壹看不出这是几楼，但是连廊里空空荡荡，一个学生的影子都没有。轰隆隆的声音不时传来，画面一会儿一阵白光，他判断这是要下雨了。
        不一会儿，扎着低马尾，穿着宽大的t恤和裤子的如男出现在连廊里，她在楼梯口站了差不多半分钟，这期间她一直在做擦眼泪的动作。最后，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还是朝着镜头走来。
        她在画面里的模样越来越清晰，贺壹看到她额前的头发垂了下来，可她却混不在意似的，只是突然双手捂脸蹲在了地上，半晌后，她终于站起身敲了敲旁边的门。
        贺壹对这扇门隐约有点印象，这好像……是他们班主任的办公室？
        他身上针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将车窗降下来一点，以便冷空气流通进来给他降降温。
        镜头再一转，已经是室内的情景，只是镜头好像被窗帘一样的东西挡住了一部分，他只能看到如男穿着黑布鞋的一双脚，以及她面前不停抽烟的男人，就是班主任吴平韬！
        他办公桌后面是一张凌乱的单人床。
        “唔，程同学。”吴平韬往烟灰缸里磕了磕烟灰。
        “吴老师。”是如男的声音。
        “你找我什么事？”吴平韬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眯着眸子吞云吐雾。
        半天没有声音。
        “你过来点，站那么远我怎么听清你讲话？”
        如男听话地往前了两步。
        她的侧影进入镜头，贺壹看到她一直在不安地搅着t恤边。
        “吴老师，求您能不能跟学校说说，减免或者暂缓下我的学费，我家里，实在拿不出这笔钱了。”
        “程同学，我之前跟你说了呀，咱们学校贫困家庭的学生可不止你一个啊，人家可都能按时交学费呢，咱们可不能搞特殊啊。”吴平韬按动打火机又点了一支烟。
        “老师，我家情况确实特殊，我爸妈不同意我念书。”如男低声说。
        “你可别说谎啊程同学，你妈前几天来学校找我了，她说她可不是不愿意供你念书，而是你在学校跟男同学早恋了，她怕你把自己名声坏掉。哦，她说你跟谁来着，跟咱们那小混混贺壹是吧？”
        贺壹万没有想到他会听到这句话，他感觉心脏一阵收缩，舌尖上顿时传来血腥的味道，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不是！”她突然大声说。
        “不是什么？”吴平韬像逗弄一直濒死的小兔子。
        “贺壹不是小混混，他，他只是学习不好，但他从来没有欺负过人。”她低声而坚定地说。
        “那就是你俩的确谈了呗？程同学，对于早恋这件事，学校向来是从不姑息的，贺同学虽然转走了，可你还在这里啊，就为这，学校就算把你开除也不是不行。”
        “别，吴老师我真没有和他谈，我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是吗？那这是什么？前两天有人把这个信封放我桌子上的。”
        吴平韬好整以暇地从信封里拿出一沓照片，然后一张张展示给如男看。
        贺壹的手一直在抖，眼泪不停地落了下来，透过镜头，他又看到了陈楚楚之前发在微信群里的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可不就是他爱她的证据嘛！
        如男怔怔地看着那些照片，似乎也被吓着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程同学，你说，我要是把这些照片交给学校，他们会怎么处理你呢？咱们这是贫困县的高中，可比不得城里那些学校，不是我吓唬你，你们上一届就有一对偷着谈恋爱的学生双双被开除了。两家家长为这打的头破血流，到最后俩人也没在一块。”
        吴平韬又掸了掸烟灰。
        “贺壹是去了省城了是吧？省城那个地方跟咱们这可不一样，满大街都是漂亮姑娘，我也是男人，我这离婚后日子都这么难过，像贺壹那样荷尔蒙旺盛的体育生，你猜，他需要用几天把你忘干净？”
        吴平韬不怀好意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吴老师，求您帮我跟学校说说，我真的很想读书，我也一定会好好读的，您也知道，我成绩一直很好，等高考的时候一定能给学校增光的。”如男祈求道。
        “我又没有编制，你跟我说这个，没用。”
        “那，那我直接去找校长，可以吗？”
        “程同学，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现在能帮你的人，就只有我了啊。”吴平韬把那叠照片一下一下拍在手心上。
        视频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贺壹知道，是外面下雨了。
        “那请吴老师帮帮我，只要能让我继续留在学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终于想通了？”吴平韬轻笑一声，掐掉了手里的烟。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了她。
        如男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如男啊，你是个好孩子，我是真的很想帮你的。只是，老师也很难……你看，我就这么一个人住在这冷冰冰的小床上，晚上寂寞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吴平韬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拍摄者的镜头也一直跟着调整。
        如男却已经退无可退，他把她逼到了墙边。可是因着窗帘挡着，贺壹只能看到看到他们的肩膀以下。
        放学铃声响起，教学楼一阵喧哗。
        他拿出一条黑色绸带，然后将它绕在了她的手腕上。
        然后他说：“如男，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纤细幼态的女孩，是极品中的极品……”
        看到这儿，贺壹手臂已经青筋暴起，如果吴平韬现在在他的面前，他保证他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就在这个时候，视频里又传来了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镜头突然一转，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蓦然进了镜头。
        他全力奔跑着，像是冲入敌阵营救战友的士兵。
        视频到这戛然而止。
        贺壹一下子趴在了方向盘上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他突然抬起头给了自己几巴掌！
        程如男这个傻瓜！他曾带给过她那么多的伤害，她竟然还选择爱他！她因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竟然半个字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就连现在她因为他在网上受到了这么多的诋毁，她考虑的仍旧是他的前途！
        他哪里值得她如此深爱！
        他就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混蛋！
        明明一直以来默默守护着她，隐忍爱着她，倾心帮助她的那个人是连逍啊！
        她该爱的那个人也该是他啊！
        他此刻想她想的痛彻心扉，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原本以为，他是那个穿越人海来为她遮风挡雨并带她奔向幸福的人，却不想她承受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他这算什么男人！
        手机传来震动，他点亮屏幕，是她发来的微信。
        【贺壹，你之前是不是说你想去海洋馆看鱼来着？改天你有空一块去吧。】
        这是他们在一块这么久以来她第一主动约他出去玩。
        贺壹隐隐约约已经明白了她想干嘛，这个傻瓜。
        【好。】
        【ok,那你早点睡，天冷你不要折腾来折腾去了，就在宿舍住吧。】
        【好。】
        【那我继续弄我的毕业论文了啊。】
        【好。】
        如男还觉得奇怪，今天的他变成了好好先生吗？怎么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不过她也没空多想，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贺壹收起手机，直接启动车子开去了连逍的医院。
        他现在迫切想知道，那天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赶在了医院关门的一刻钟前进了连逍的病房门。
        “你怎么又来了！我今天是不是都看见你三次了？”连逍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我有话和你说，阿姨，我先送您回去，今晚还是我陪他。”贺壹转向连母。
        “这哪行，昨天你就没睡好了。”连母摆手。
        “不是，阿姨我有事跟他商量，这马上封楼了，我得先把您送回去。”
        “啊……”连母转向了病床上的儿子。
        “行，妈你先回去吧，他乐意在这就让他在这吧。”
        “好，那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姐定这酒店不就在门口嘛，五分钟我就到了，谁也不用送我。”连母站起了身。
        “那你们俩可要早点睡觉啊，医生不让你熬夜。”连母这话自然是说给贺壹的。
        “这个您放心阿姨，我向您保证，我绝不耽误连逍休息。”贺壹的嗓子仍旧是哑的。
        连母闻言，只好把时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到底怎么了？是程如男又被谁怎么着了？”病房的门一关，连逍立刻紧张地转向贺壹。
        “你看看这个。”
        贺壹也不废话，直接点开了邮件里的视频。
        连逍狐疑地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然后很快他的神情就凝重了起来。
        “这是？！”
        他当然知道这视频里是什么！
        只是当年他到场的晚，这里面很多内容他也是第一次见。
        “你先看别说话。”贺壹的嘴唇被他自己咬破的地方肿了很高，看着惨兮兮的。
        几分钟后，连逍抬起头，眸光里杀气漫天。
        “这玩意你哪来的？”
        “有人匿名发我的，你看。”贺壹把邮件内容点开给他看。
        空气里是半晌的静默。
        “你打算怎么办？”连逍抬起头。
        “我不知道，所以找你来商量一下。”
        “这幸亏是我醒了，要是我还要死不活地躺在那，你打算怎么办？”连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贺壹一眼。
        “九十八万买断我倒是能办到，只是对方真的会删掉原视频吗？”
        “你是不是傻，人的贪欲怎么可能被满足呢？你怎么保证第一笔钱给出去后他会不会变本加厉？”
        “那怎么办？这个东西真的不能再流到网上了，男男她承受不了……”贺壹仰起头，将喉咙的酸涩咽了回去。
        “报警吧，永绝后患。”
        “警察真的能查到背后的人？”
        “能，他们有技术手段。就算这个是境外账号问题也不大。你猜，这个人为什么把视频发给你而不发给程如男呢？按道理讲，最害怕这视频流出来的应该是她本人才对，而你，只要现在立刻发声明和她分手，这事儿不就和你没关系了吗？”
        “除非这个人了解程如男一定不会为此找我要钱，也了解我贺壹在乎她，愿意花钱息事宁人，他应该是我们的老熟人。”贺壹分析道。
        “总算还不太蠢。”连逍瞥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说道，“而且，九十八万这个数字也很微妙，你说它多吧，倒也还没有到离谱的程度，你说它少吧，对于小县城生活的人而言，也算是一笔巨款了。我估计他是不敢想程如男在你心里会超过一百万的价值，他怕他要的太多了，你会直接分手不管。”
        “我可去他大爷的吧！”
        “反正咱们班那几棵烂葱，警察不出一个星期就破案了。前一段是不是哪个同学要投资水产生意找你借钱来着？”连逍突然想起这茬来。
        “是，那个谁，老三，不过我没答应。人家都说救急不救穷，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又不是资本家。哥们儿还不知道我赚那点钱够不够将来给自己看病呢，我这身体还有好地方吗。”贺壹叹了口气。
        “得了，别跟我哭穷，我又不管你借钱。”连逍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反正老三就是重点嫌疑人，你们俩当年的事儿不就是他老婆陈楚楚捅出去的嘛，这视频说不定都是她拍的。”
        “是，明儿一早我就直接去派出所。”
        “嗯。”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男男会不会知道这事儿了就，毕竟视频内容涉及到她。”
        “你放心，她远比你想的坚强，本来她也没做错什么事。”连逍语气坚定地说。
        “那当年……”
        “当年必然什么都没发生啊！吴平韬那个人渣败类，他本就不是在编教师，学校早就有意换掉他了，只是一直没招到合适的人罢了。事后第二天我就以我爸名义写举报信到教育局去了，他这个人平时最能盘剥学生了，单是收礼一项就够他受的。”连逍冷哼一声。
        “可惜这个视频不能定他的罪。”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让人去打听打听他现在在做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应该还会落下别的把柄。”
        “谢谢你啊，逍。”贺壹拍了拍他的肩膀。
        “滚吧，这用你谢吗？我跟程如男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贺壹认真看着连逍的眼睛，可是他什么都看不透。
        “别废话了，去打水给我洗脚。”连逍指了指门。
        “好嘞。”
        “水别太凉啊。”
        “我办事儿，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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