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颤抖
穆棠缓缓往后退了几步，高温灼烤之下她并不好受，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穆棠停在了中间那盏油灯之下，抬手决绝地握住。
但她还是能比那些草人撑得久，还是能看着它们葬身在熊熊烈火之中。
穆棠揭开油灯的盖子，里面有一簇明黄色的跃动的火焰，光芒刺得重瞳都仿佛化成了透明的水。
稻草人在那瞬间似乎猜到了她想做什么，空洞的眼眶好似都带上了这人是不是疯了的情绪。
它们急切地转身，想要往后跑，但这里的温度实在太高了，胸口的眼睛起不到确定方向的作用，草人熙熙攘攘地撞在一起，像无头苍蝇一样笨拙地乱窜。
穆棠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手臂的汗毛已经被高温撩得卷曲，细密的伤口周围泛着一层焦黑，穆棠抬手，对准，将油灯重重地抛了出去。
像是一瞬间就滚沸了油锅，火苗一触及干枯的草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起，空气中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烧穿声，一层高过一层，火焰如同张扬舞爪的怪物，以燎原之势叫嚣着要摧毁一切。
猛烈而又壮观。
砰地一声，走廊尽头两面墙上的油灯也被烫穿了。
温度和光亮达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这条廊道好似在那一瞬被五十个太阳焦烤着。
穆棠蜷缩在墙边，整个肺部如同泡在滚油里，呼出去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焦糊的血腥味。
她抬手无意识地挠着墙壁，指甲盖外翻，在上面划出道道鲜明的痕迹。
恍惚间，她看到不远处的墙壁裂出了条口子，随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头。
寸头男不敢出来，但不妨碍他用一种怨毒又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穆棠。
穆棠在那瞬间顿悟。
怪不得不能穿墙，原来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小东西在里面。
她既是被眼镜男诅咒，理应拥有一半他有的能力，比如可以在墙里穿梭，能让她及时逃命。但就在一分钟前，她发现墙壁波动片刻后拒绝她的进入。
穆棠太累了，她甚至连转动眼珠子和寸头男平静对视的力气都没有了。
早知如此，之前就该把他撕碎，就算稻草人会追上来，穆棠也绝对不会让他好生生活着。
穆棠咳嗽了几声，跪撑在地上，忽地想起了001。
即使脸上表情再嫌弃，他还是会抬手给她挡住过于强烈的光亮，001身上很凉快，很凉快……
恍惚间，穆棠觉得周遭温度好似真的降了下来。
他来了？
穆棠就算不用脑子想也绝不可能，玩家和npc处于对立面，破格一次已是大忌，系统绝不会放任这种情况。
那会是谁？
穆棠脑子里忽地浮现一个人影，浑身猛地一哆嗦，昏沉的大脑猝然惊醒过来。
再一低头，她看到自己身上盖了层层黑蚁。
黑蚁也怕热，没撑一会儿就痉挛着小小的身子掉到地上，但很快又有另一群飞快补上。
穆棠瞪大了眼睛，喉口哽咽。
就这么片刻功夫里，黑蚁轮换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尸体在她身边，化为齑粉。
明明最开始的它们还是那么凶猛，啃噬砍柴人连渣都不会剩下。
微弱的声音突然在穆棠耳边响起：“姐姐，闭眼。”
穆棠缓缓合上眼，就好像孙珆在身后轻轻拥抱着她。
“没事的，姐姐别怕，很快就过去了。”孙珆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声音却越来越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风飘走。
穆棠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她张了张嘴，浑身都在颤抖，喉咙像是烫了块铁，声音哑极了。
“你怎么这么蠢，没看出来我在利用你吗？”
穆棠说：“快滚，我不需要你救我。”
孙珆的声音轻得好似叹息：“姐姐你真会伤人。”
穆棠眼眶被灼得滚烫：“我从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正常玩家，跟你走得近、对你好只是为了迷惑你，让你无条件为我所用。”
“我早就知道你手上的烫伤是掩盖，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永远不要相信身边的人，包括我。”
“就连现在我说这些，也是为了利用你的情感，因为我要活着出去，还需要你们这种怪物给我带路。”
“孙珆，你还不明白吗！”
长久的沉默，静谧在颤抖。
孙珆缓缓抬眼，看着前面渐小的火势，油灯耗尽，光也暗了下来。
稻草人被烧成了一堆无机质的灰，悲哀而又狼狈地漂浮在空气中。
顿了很久，穆棠听见孙珆说，我乐意。
轻飘飘三个字像是把小铁锤，重重地敲在穆棠心上，未知的情绪滚烫翻涌。
“灯灭了，”孙珆又道，轻如微飔，“姐姐你可以回家了。”
黑蚁如潮水般褪去，颤抖着落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往前爬。
穆棠缓缓睁眼，廊道的温度彻底降了下来，光线摇曳、昏暗。
黑蚁爬了一会儿，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又纷纷停下，回头去等她。
穆棠紧抿着唇角，身子踉跄，撑着墙壁一步步往前走。
踩过满地灰烬，路过油灯碎片和闪着细弱光芒的火种，迈过前方木门的门槛，黑蚁带着她往前，穿过了门后的那堵墙。
视野逐渐变得空旷，余光的尽头，突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不等穆棠开口，黑蚁一窝蜂地涌了上去，死死绊住了他要逃跑的动作。
穆棠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近。
寸头男望着穆棠那双冰冷的重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疯狂地扭动着。
穆棠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尖锐的斧子滑到手里。
“你不该那样的。”穆棠轻声说道，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不不——啊啊啊！”
寸头男陡然迸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液体飞溅。
不远处的墙上印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斧子高高举起又狠狠劈下，一下一下，不知疲倦。
漫长的甬道后是浓浓的白雾，白雾散尽，面前便是一望无际的稻草田，光亮泄出来的瞬间，穆棠被刺得抬手挡了下眼。
裸露的脚踝突然有一阵痒又软的触感，穆棠低头，视线模糊间，她看到一圈黑影在她脚边。
黑蚁一个垒着另一个，最上面那只用触角试探地触碰着她，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穆棠想蹲下，脑袋遽然一阵眩晕，等她缓过来再看过去的时候，那群黑蚁已经没影了。
穆棠怔愣在原地，一股腥甜涌上喉口，血丝从嘴角缓缓渗出。
她该是要说些什么的，但是到这种时候，她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稻草田寂静又空旷，田间已经没了那群妇女的身影，只有几具没编完的稻草还在那里孤零零地放着。
穆棠顺着小路下去，踱步到田间，依次掀开那些稻草胸口的布料，如她所料，找到了那双最独特的眼睛。
重瞳，眼眶泛着青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进入这场游戏，玩家就相当于被禁锢在了这个地方，和终日只能在稻草田里编织稻草的妇女没有两样。
她们穿上稻草，恢复成最原始的模样，稻草田便是她们自由的屠宰场。
那么同样，对于玩家来说，禁锢便是解脱。
镜子里看得见的真实不一定是真的，镜子外，看得见的危险也不一定真的是危险。
穆棠拆了那稻草，将草杆往自己身上裹，正要捡起另一边的头，一道求救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救……救救我。”
穆棠回头看去，田地突兀地开了道口子，老包双手手指深深扣在泥土里，正拼尽全力从里面往外爬。
不远处的田埂上，小男孩在那里排排站着，沉默地注视着这里。
穆棠不为所动，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残肢还在用力地把他往下拽，老包身子被生生往下拖了一截，眼看着又要掉进去了，他突然崩溃地吼道：“我有个女儿！有个女儿！她还在家里等我！”
老包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语无伦次道：“她生病了，需要钱，要是没有我，她就只能等死了。”
“她还小，她甚至还没有孙珆大……她不能没有我这个爸爸！”
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穆棠，她的睫毛轻轻抖了抖。
随后她缓缓抬头，看向田埂上那群男孩，轻声说道：“放了他吧。”
小孩面色古怪了一阵，领头的那个噘了噘嘴，残肢忽地全部退了下去。
老包激动地痛哭流涕，疯狂往上爬，穆棠多看了一眼，发现他的两条裤腿空荡荡的。
看来她在镜子里那段时间，外面也不怎么太平。
穆棠看着老包学着她的样子随便拿了个草人就要往身上套，穆棠没有要开口提醒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把最后的头盖在了身上。
能不能活，这要看命。
黑暗笼罩的瞬间，她听见系统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玩家，逃生成功。】
【奖励稍后发放。】
【现在开始传送。】
再然后，穆棠就没有意识了。
稻草田有风吹过，堆在里面的草杆一吹而散，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不远处的平房，001坐在石桌前，透过低矮的篱笆，俯视着那片稻草田。
近看才发现，他整张脸同纸一样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系统提示音在高空回荡，001手背上的编号闪着厚重的光。
——npc，001，违背系统规则，多次向玩家提供便利，结合系统运算，决定给予二级处罚，即刻执行……
001恍若未闻，搁在石桌上的手指握着根稻草把玩。
正是穆棠最后放在他床头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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