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事先备好的竹筏就排上用场,童桑不知从哪弄来的鱼叉,可这潭中鱼也就巴掌长,用寻常鱼叉属实大材小用。
        两个人站在筏子上汗都被晒出来了也没叉到哪怕一条鱼。
        想她夸下海口,连鱼都抓不到,实在丢人。
        石潭近岸处不过没过腿,徐不让咬咬牙,脱下靴袜,把袍子下摆挽起来塞在革带里便跳下竹筏:“爷就不信这个邪了。”
        这地方是山泉水,水流由暗转明,天气也还没有那么热,甫一下水,被激得一哆嗦。
        苏沁倚着露台廊柱一会看他两一会看书,听到水声一抬头就看见徐不让站在水里。
        “水凉,我不吃了,你上来。”他站起来说道。
        “没事,你等着吃就行。”徐不让勾着腰望水面,一手抓着鱼叉,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水中白鳞一闪,是鱼侧身捕食。
        金属的鱼叉媲美出弓之箭,即使射入水中也不减速度,一下把小鱼钉在水中石堆上。
        她牵着线把鱼叉收回来,正想耀武扬威的冲苏沁炫耀,回头就看他近在身前。
        “你下来干嘛。”
        他青色的衣摆吸饱了水垂在水里,水痕有生命似的已经爬到腰上。
        水光倒映着他白玉般的脸颊,称着乌发红唇,徐不让极不适时的想到一个传说。
        “抓你上岸。”苏沁一把拽住她手腕往岸上拉,“那么冷,当心又感冒了。”
        “哎,你好像我娘。”徐不让自然是不乐意的,脚抵着水中的石头反着跟他来。
        “我若是徐夫人,那你已经挨揍了。”他没想到徐不让小孩子一样倔,一时半会竟不能拉走。
        “你怎么知道我娘爱揍人。”两人拉锯战一般一个不让一个。
        徐不让一手拿着鱼叉有些碍事,扔给竹筏上的童桑。
        两个主子都在水里,童桑正蹲在竹筏上思考着自己要不要也下去。
        “寿星最大,下来吧你。”水里徐不让的重量没有优势,剑走偏锋跳起来踹到苏沁腿上,两个人同时失去平衡,双双跌入水中。
        童桑知道他两闹着玩,始终蹲在竹筏上,书房那边碧玺端着茶过来,不明原因,以为苏沁怎么样了,叫了一声殿下也一个激灵跳下水。
        “该说你忠仆呢还是……”徐不让拎着碧玺的领子把这个乱扑水花的家伙拉起来。
        “傻。”苏沁接口道,把面上的发撩开。
        他下来之前两个人都要站起来了,被他扑一下又压了下去。
        碧玺咳着水,手还在乱挥,被苏沁接过来,扔给了随之而来的别的下人们,又被他打发下去。
        他浑身湿透,抬手,袖子小瀑布一样哗啦流水。
        “下都下来了,别闲着。”徐不让看他挑眉,依旧毫无自觉地扔过来一个鱼叉,完全忘记这事是为什么起的。
        “又感冒怎么办。”
        “不会的,这天没那么冷。”她背过身又要了一个鱼叉,把苏沁拉到水稍浅的地方。
        “看见没,那块石头旁边,等它侧肚子吃东西……”一叉过去,第二条鱼就有了。
        “小徐校尉厉害啊。”童桑照例把扔过来的鱼拿下来,再把鱼叉送回去。
        “那当然,上树摘果,下河摸鱼那是最简单的。”她心情颇好地哼起小曲,冲苏沁抬抬下巴“傻站着干嘛,试试。”
        苏沁学她的姿势,头发上还淌出水来,顺着眉骨流到鼻尖,最后滴在水面上。
        “对,要有耐心,出手要快。”顺着他的目光,徐不让看到三四条鱼聚在碎石旁,只等最恰当的时机。
        鱼叉飞出去,遇水而沉,离目标也就一丈远。
        徐家提倡奖罚分明,鼓励教育,但是就这,徐不让也实在开不了口夸。
        “挺有力气的。”最后,她想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打击人的说法。
        童桑默默递过来一支新鱼叉,又吭哧吭哧把竹筏划过去捞沉底那支。
        看他嘴角少见的和鱼叉一样沉底,徐不让只能安慰道:“没事的,我一个人也能抓。”
        “你再教一遍。”
        这次徐不让真是言传身教,扶着他的手调整:“远就稍微斜点,近就竖着点,别那么僵,不用那么大力的……那边看见了吗。”
        鱼叉破水,立在水中,叉尾的线漂在水面上。
        “中了吗?”
        徐不让两步跨过去,拉线拔起来,鱼叉头还真有条小鱼。
        童桑鼓掌,好像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错不错。”徐不让也欣慰道,虽然除了投叉是他自己完成的,姿势角度都是她摆好的。
        三个人就这么玩了一上午,中午厨子把徐不让带来的鹿肉炖了,鲜香细嫩,小鱼炸干,酥若无骨,一桌菜丰盛得不像两个人的午餐。
        下午出发去望京前,忽然有人把苏沁叫住耳语了什么。
        “就说有事出门了。”他并不在意,扭头跟着徐不让下山。
        “有事就算了,我自己去也行。”徐不让有点犹豫,因为看到跟他说话那人脸上满是急色。
        “人情往来罢了,不重要。”他牵着徐不让的袖子头也不回。
        “你这样好不好啊。”徐不让还是有些迟疑,他本来遭贬,待人接物应该更谨慎些。
        “你……”他回头,眼里是调笑:“徐大人不是叫我少参合党争那些事。”
        确实是她。
        “我说不过你,好话不听就算了。”她气鼓鼓地紧两步走在前面。
        身后细碎的笑声更是让她无颜,一路到了望京也没回过头。
        徐不让走在前面,街上比上次来人还多,她被人流挤来挤去,苏沁拉着她衣袖跟在后面。
        忽然衣袖一轻,她又走了两步还不见他追上来,终于紧张地回头。
        他不会武功,看着又好骗,一个人在望京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可不安全。
        几步外,苏沁停在一个小摊前。
        “你干什么。”她走过去,还是没全消气。
        苏沁一手撩开帷帽的罗纱,垂头仔细地看着小摊。
        那是个糖画摊子,旁边小炉子烊着糖浆,一个画台,一个转盘。五文钱可以转一次,转到什么就画什么,普通的有兔子、狗儿、狸奴,运气好些的,可以画虎、朱雀、玄武。
        “小孩子吗。”徐不让嗤道。
        这小摊附近围的,都是一些小孩子。他一个大男人站在那,路过的人都要瞧一眼。
        “不与我生气啦?”看他柔软的眼神,好像徐不让自己才是闹脾气的小孩。
        “好嘞,您拿好。”糖画摊老板拿起一个糖画递给一个等待的孩子,那糖画呈琥珀色,闻着香香甜甜,一只兔子画得倒也有模有样。周边家长还没答应买糖画的孩子脸上都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老板,我……”
        徐不让眼尖,看他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心里一跳,拦住苏沁的动作打断道:“那我们也做一个。”她排出五个铜板,老板收了,搅了搅一旁的糖浆,笑着示意他们选图案。
        “转吧。”徐不让摆手,让他选。
        拿着狸奴的糖画,两个人总算离开了画摊。
        “给。”苏沁却把糖画递给她。
        “给我干嘛。”徐不让手背在身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
        “不生气。”
        闹半天是他买来哄她的,真把她当小孩了。
        徐不让端着架子打量那糖画:“就这?”
        “送你东西一生气就还回来了,这个一会就化,可还不回来。”
        她心虚地歪着眼,撇嘴道:“那不是误会吗。”
        苏沁低眼,隔着罗纱,她的表情也是格外生动:“若不是误会,你真要与我绝交?”
        “嵇康山涛什么关系,说绝交不也绝交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老谋深算的摆摆手。
        “那足下今可知我乎?”
        “知者何?不知者何?这世上谁敢说全然知道另一个人呢,就算是我亲胞兄,我知道他腰上有颗痣,我还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吗?”
        没想到她是这个答案,苏沁有些释然,把糖画的狸奴抵上她的嘴:“多吃点糖吧,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那糖画看着好看,吃着就是齁甜,徐不让呸了一口:“今天要说好话也应该是你说给我听。”
        金满堂名字听着像什么金铺,却是家淮扬菜馆,四层小楼中间搭着高台,有苏大爷在,只能去三楼的隔间。
        上楼途中没想碰着个熟人。
        “哟,徐兄今日来望京,怎不通知在下一声。”那人从二层下来,正好看到徐不让,脸上不自然了一瞬,马上又调整成殷勤笑意。
        “你是……”徐不让一开始还没认出来,邱纪明反应却要快些:“徐小姐?在下邱纪明,上次见过的。”
        对方自报家门,徐不让勉强想起来,不过和邱纪明打交道的一直是徐当仁,她也就见过一面而已,敷衍道:“原来是邱大人,家兄提起过你,幸会,久仰。”
        说罢要走,邱纪明人精,但有些时候就是殷勤得过分了,上前一步拦住她:“徐兄与我何等交情,徐小姐这次来望京,我不照顾好了,往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他。我在二楼订有雅座。”他看了一眼徐不让身后,苏沁摘了帷帽,虽然惊叹于他的样貌,但并不认识:“这位是?”
        “我远房表哥。”徐不让胡诌道。
        徐不让自己是在一楼和三教九流一起嗑瓜子都行,回头征求了一下苏沁的意见,看他并不排斥,只能答应了邱纪明。
        上了茶水点心,邱纪明在那嘘寒问暖,徐不让不是很适应,不理他的话头反问道:“上次交给邱大人的贼寇怎么处置的?”
        邱纪明顿了一下,很快答上来:“按百姓所指,依所犯罪律一一判了刑,匪首三人斩首,罪大恶极者流放十七人,其二百余余人等皆判二至五年刑期不等,山下从犯五百余,七十岁以上及十岁以下免,女舂男杖五十。”
        他对答如流,条理清晰,徐不让忍不住高看一眼,“邱大人费心了。”
        “为一方父母官,这些事本就职责所在,还要劳烦柳下营诸位协同,实在是愧不敢当。”说完正事,他又挂上殷勤的笑容:“这次徐小姐来我望京,未能相迎,是邱某怠慢,既然有缘遇上,一定要让某好好招待,今日除了这金玉楼的舞,晚些时候还有烟火会。”
        徐不让本就为此而来,好奇就多问了一句:“今日非年非节的,是望京有什么习俗传统么?”
        “那倒不是,我在望京这些年也是头一回遇上,前些日子有人来申报今晚这场烟火,还邀了不少戏班舞团来这表演,倒也没说过为什么,不过不用咱花钱,还能让老百姓看个热闹,是好事啊。”
        “是,看个热闹。”
        “大概是哪家富商贵人府上有人生辰吧,这动静闹得,真阔绰啊……”
        太巧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苏沁。
        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就算再讨好她,也不必大费周折搞这些,毕竟连望京县令都不知道是谁弄的,一开始也是之前见过的舞姬邀请她才想着今天过来。
        她几乎要说服自己只是巧合罢了。
        但是,他可疑地垂着眼不看她。
        这饭馆茶水再好,也比不上他平日随手拿出来待客的,可他好像就是被深深吸引住,浅浅一碗茶汤不知能盯出什么花。
        邱纪明自说自话没人搭理,才渐渐安静下来:“怎么了吗?”
        徐不让嘴角一抽,外人面前不好跟他计较,应付地笑着答应邱纪明,又开始扯别的事。
        有美酒佳肴,又有歌舞相和,不能说不是一件美事,除了某些疑惑如鲠在喉。
        等那个相识的舞姬爱米尔跳完,徐不让坐不住了,打赏了舞姬,提出告辞,邱纪明真真假假挽留了一下,就把他们送下楼。
        街上一路挂着花灯,过年似的,还有游行的杂耍班子,果然是热闹非凡。
        她触不及防停下脚步,背后被轻轻撞了一下。
        “我不会为你擅动兵权的。”
        “你怎么总觉得我惦记你那粮草不足的队伍。”苏沁要被气笑了。
        因为她确实除了这些,就没有能让他这个位置的人惦记的东西了。
        “反正除了这个,别的还可以商量……”
        “是吗,开这么大口?”两个人在人群中挨挨挤挤,苏沁拉着她到路边来。
        “君子一诺。”她咬咬牙,仔细想一下,关于苏沁的事,莫过于楚国王位的事,或者是高丹口里那个不知所踪的心上人。
        “楚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想争王位的话,你爹我可以帮忙……揍一顿。”她越说越小声,本来应该说除掉,但她又没有这个魄力,只得改口成揍一顿,可她朝廷的人,无缘无故跑去揍一个王爷算怎么回事呢?
        苏沁睁大眼,不知道这几句话间她的思绪跑哪去了。
        “这么坏呢你?”他看着她别扭的脸忽然笑了,似乎看见这句话之后万转千回的心思。
        忽然一声呼啸,天上炸开了五彩的花,烟火从三处不同的地方升上天,在最高处,开成最灿烂的模样,倏忽凋谢,散为尘埃。
        苏沁背光,烟火的光亮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亮边,两朵烟花之间,好像世界陷入黑暗,他是最深沉的虚无。
        “我要的很简单。”他轻启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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