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儿大不由娘

分家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时代其实都不鲜见。
孩子大了，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不说别人家如何，就说他们老李家。
现在一家老少加起来都已经有十五口人了，可是老宅的房子就那么几间，而且还是最差的土坯房。
经常都是四五口人挤在一张床上，拥挤漏风不说，私密性也很差。
说句不太好听的，老大两口子在东屋放个屁，老二、老三他们在西屋都能听得到。
夜深人静的时候，夫妻两个想要说些悄悄话，或是做点别的什么动作，可能都是现场直播。
这样的生活，一天两天还可以忍受，时间长了谁能受得了？
况且，随着下一辈孩子们的逐渐长大，一家人的生活空间只会变得越来越拥挤，分家单过，也是迟早之事。
以前之所以一直都没有人提，并不是大家不想。
而是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只有抱团取暖才能活得下去，谁会有闲心去闹什么分家？
现在，眼见着分了地，日子有了奔头，大伯的心也就跟着变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事实上，李东升其实也并不反对大伯分家，他所反感的是，大伯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急躁与激烈了。
奶奶虽然固执，却并非不通情达理，大伯若是好好跟奶奶商量的话，也未必不能达到分家的目的。
可是大伯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最为直接与激烈的方式与奶奶对抗，彻底伤了奶奶的心。
而且。
在李东升的记忆中，分家之后的许多事情，也并非如大伯现在所许诺的这般，仍然会帮着奶奶种地，不会不管奶奶和四叔、五叔。
实际上的情况却是，在分家之后的十几年中，大伯与大伯母两口子，一直都在顾全着自己的小家，想着自己家的小日子。
很多时候，哪怕奶奶有事求到门上，他们也是敷衍了事。
那些年间，若不是李东升的老爸还有三叔一直顾着老宅，时常帮着奶奶打理地里的庄稼，四叔和五叔可能连初中都毕不了业就得下学回家帮忙。
所以，对于这个大伯，李东升心里其实一直都不太瞧得上，与他的关系也一直不冷不热。
现在听到大伯又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李东升不免有些想笑。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不过就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罢了。
但是，说出来的话如果却不能做到，那又跟放屁有什么两样？
“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
“空话大话谁都能说得出来，我也不指望你们以后如何。”
张桂兰开口将老大的话打断，伤心之中带着一丝绝然道：
“不是想要分家吗，不是都想要过自己的小日子吗，老婆子我今天就满足你们！”
“分！”
老太太一拍桌子，一锤定音道：
“明天咱们就去社里分户头，顺便再找支书给你们批划三块宅基地，你们三家全都给我分出去！”
“这二年家里攒了多少家底，你们心里也都清楚。”
“每家最多分给你们十块钱，十斤口粮。剩下的想要什么你们自己从家里搬，想要盖几间房，你们自己想办法！”
“以后，各家顾各家，除了几个孙女与我大孙子，谁也别再我这口锅里吃饭了！”
张桂兰话音一落，对面的老大李向军明显轻松了口气。
老大媳妇，老三媳妇，甚至连老二媳妇眼中也都隐诲地露出了一丝喜色。
不管怎么说，老太太总算是吐口了。
他们盼着这一刻，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妈，还有地呢？”
李向军厚着脸皮再次开口，他之所以要闹着分家，大队里刚分下来的田地才是关键。
如果没有属于他们一家四口的那六亩地，他也没有离开单过的底气。
毕竟之前大锅饭的时候，家里全靠着老太太在大灶上不时带回的一些补贴才能填饱肚子。
若是没有那六亩地打底，冒然分家单过的话，只凭他们两口子的那点儿工分，再加上没有人帮着带孩子，可养活不了四张嘴。
“地你们自己挑，家里几口人就挑几块地，挑剩下的留给我就好。”
此时，老太太已经伤心地连生气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随手将今天在大会上抽来的十五张纸阄放在桌上，任由三兄弟挑选。
而她自己，则失落地抱着李东升进了里屋。
从始至终，李东升都没有听到老爸还有三叔出声劝阻。
很显然，他们也都有了要分家的意思，只是不像大伯那样直接，没好意思直接开口提出来罢了。
“唉，真是儿大不由娘，久病床前无孝子啊。”
“孩儿们长大了，都开始嫌弃我这个老娘，觉得我是个累赘，想要把我这个老太婆甩开单过了！”
坐在床头，老太太怜声自语，还不时地抬手抹一下眼泪。
“老大从小就性子凉，心眼小，他最先提出分家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
“可是老二、老三他们两个，竟然选择了两不相帮，实在是让人伤心啊！”
“老头子啊，你看到了吗？”
“不是老婆子我不尽心操持这个家，而是孩儿们长大了，都有了私心了，我管不住了啊！”
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抬头望天，似乎是在跟已经过逝多年的爷爷哭诉。
李东升看着有些心酸。
原来奶奶什么都清楚，心里就跟明镜一样，早就已经看穿了三个孩子及儿媳妇儿的心思。
以前吃大锅饭的时候，她借着大灶帮厨的身份，还能勉强维系。
可是现在，土地包干给了个人，每家每户都分到了足够多的耕地，大锅饭名存实亡。
几个孩子、媳妇儿的心，全都开始跟长了草一样地野起来了。
管不住了！
眼看着好好的一大家子就要分崩离析，各立门户，做为老一辈的大家长，奶奶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奶奶不哭，大伯他们不管你，等我长大了，我来管你！”
“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来孝顺奶奶！”
李东升奶声奶气地开口劝慰，表情认真，声音清澈而坚定。
他现在有“八十万港币”在手，可是底气十足。
听到孙子这么说，老太太不由止住了哭声，泪中带笑地抬手捏了捏李东升的小鼻子，轻声摇头道：
“还是我大孙最懂事，最知道心疼奶奶了！”
“不过，奶奶连儿子都指望不上，又怎么能指望你一个小孙子呢？”
“等你长大了，奶奶还在不在都还两说呢，可不能给我大孙增添累赘哟！”
显然，老太太并没有把李东升这个小不点的话给当真。
不过，看到孙子才这么点大就能这么关心自己，老太太刚被伤透的心明显得到了极大的抚慰，神色也稍稍地好转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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