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话

夜里。
西屋。
李向荣、朱秋燕还有李东升与姐姐李卫英，一家四口挤在一张木板床上。
床板很硬，床单底下的铺底也不是棉被，而是一层晒干的麦结，勉强能够保暖。
姐姐李卫英早已入睡，李东升也闭着眼睛默不作声，装成已经被老妈给哄睡的样子。
“睡着了吗？”
李向荣轻声轻语地小声向老婆朱秋燕询问。
朱秋燕轻点了点头，撤回一直枕在儿子头下的胳膊，轻声回复：“睡着了，这俩孩子在外面玩了一天，都累坏了，睡的可香了。”
“睡了就好。”
几秒钟的沉默后。
李向荣再次轻声开口：“秋燕，你说我们今天是不是做得有点儿过份了？”
虽然没说什么事，可是朱秋燕却已经瞬间了然，微微摇头劝说道：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是老大他们两口子在闹分家，从头到尾咱们家可没有人掺和一句！”
李向荣轻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咱们也没有站在妈的那边，看把咱妈给气的，眼泪都出来了。”
朱秋燕轻嗯了一声。
她又不瞎，老太太不高兴她当然也看得出来。
可是这样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实在是有太多的不方便。
纵使今天没有老大开口，过两年他们两口子多半也会去提起这个话茬儿，去做这个恶人。
“大哥他确实急躁了些，不该那么直接跟妈顶撞。”朱秋燕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道你就不想分开住了？”
“你没看今天老三他们家也没有说话吗？他们显然也有这个心思。”
李向荣无语摇头。
是啊，连一向快言快语的老三今天都变成了哑巴，他还能说什么？
说起来，今天也是老大挡在前面为他们趟了雷。
他们不好一边数落老大的不是，一边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大争取来的分家成果。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与老三今天也是促成这次分家的帮凶，都伤了老娘的心啊。
“是啊，我也早就已经受够了。”
“受够了一家四口只能挤在这么一张小床上。”
“受够了每天晚上说话都只能这么压着嗓子，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
“更是受够了想要跟你亲热一下，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这日子过得，实在是……”
李向荣不停地数落着，发泄着。
以前没结婚的时候也就罢了，他一个人怎么都无所谓。
可是自打结婚有了孩子之后，这样偷偷摸摸、畏畏缩缩、憋里憋屈的日子，他已经过了整六年了。
以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咬着牙忍了，能过一天是一天。
可是现在。
大锅饭没了，村里的田地全都分配给了个人去耕种，而且每年收的粮食税也不高，一下就让他看到了希望。
只是他没有老大那么激进。
更没像老大那样连一个晚上都忍不了，一回家就把分家立户的事情给提了出来，事先都没有给他们打个招呼。
“现在想想，我大概能够理解老大为何会那么着急。”
李向荣突然又开始为老大说起话来。
“咱们在家里忍了六年就已经这样了，可是老大他们两口子，已经结婚快十年了，就连卫红那丫头也都快八岁了。”
“再不分家，东屋里的那张床都快要装不下他们一家四口人了。”
朱秋燕默然。
她之所以会赞同分家，又何偿不是因为如此？
她也不想以后等到两个娃娃都长大了，还跟爹妈挤在一张床上睡。
“还有老四。”李向荣再次开口：“已经是快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他为什么一直住在学校，甚至连星期天都不愿回来？”
“不止是因为他想要在镇里做些小工赚点生活费，更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家里已经没有他睡觉的地方了！”
“他要是回来了，不管是洗澡、睡觉还是上厕所，里里外外的都不方便，他这是在避嫌！”
李向荣的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稍大了些，连忙被朱秋燕给捂住了嘴巴。
“你小声着点，别被妈他们给听到了。”朱秋燕小声道：“你说的这些，你以为妈会不知道吗？”
“依我看，妈今天之所以会这么痛快地同意分家，多半也是在顺水推舟，她或许也早有这个意思了。”
“只是做为一家之主，她不好也不愿主动提出来罢了。”
“这……”李向荣被媳妇儿这惊人的论调给整懵了，“媳妇儿，你的意思是，妈刚才生那么大气全都是装的？”
“她就是为了让咱们三家在分家之后，都心有愧疚，以后不会真的不管他们？”
李向荣仿佛一下被点醒，脑子瞬间就变得灵醒了起来。
还别说，未必就没有这种可能啊！
老太太当了一辈子的大家长，素来精明能干，很少会做吃亏的买卖，心眼儿可比他们哥几个多多了。
这一次分家，表面上是老大带头儿，他们三兄弟明里暗里逼着老娘不得不分。
可是实际上，却未必不是老太太在故意给他们放套，就等着他们往里钻呢。
这么一想，李向荣心中的愧疚瞬间消散了不少。
被自己的老娘给算计了，他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打回去？
“妈也真有意思，都是自家儿子，有必要这么耍心眼儿么？”
“真要是分了家，难道我们哥仨还能看着她带着老四、老五他们作难？”
朱秋燕轻瞥了自家男人一眼，接声道：“咱们家自然是不会不管妈他们，但是老大与老三他们两家，你能保证吗？”
“尤其是老大他们两口子，是什么品性你难道还不清楚？”
“若是不让他们觉着亏欠了老太太，以后老太太真有事求着他们的时候，他们真的会尽心帮忙？”
李向荣再度无言以对。
他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忘恩负义，不会不管自己的老娘与兄弟姐妹。
但是他却不能保证老大、老三他们也能跟他一样。
毕竟，人心隔肚皮啊，以后的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
朱秋燕见状，轻声交待并提醒道：
“所以，这件事情看破不说破，你最好把它们烂在肚子里，千万莫要让老大、老三他们知道了。”
“放心，我又不傻，怎么也不会揭咱妈的底！”
李向荣用力点头。
经过朱秋燕的劝说，他心中的郁气一下消散了大半。
心情一好，忍不住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两只手不老实地在朱秋燕的身上乱摸着。
正在装睡的李东升感觉到些异样，不由老脸一红，悄悄地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来了一个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妈不愧是曾经上高中的高材生，看问题的眼光就是独道，说起话来也很有水平。
三言两语地，就把老爸心里的疙瘩给解开了。
至于老妈方才那番话是真是假，李东升也无从分辨。
不过不管奶奶是不是耍了心眼儿，在李东升这里都不重要，跟他也没有关系。
他只需要知道，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宠他、最疼他的那个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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