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章士琛

不管昨晚闹得再怎么不欢而散，日子总还都得继续过下去。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在沉闷的气氛之中草草吃过早饭。
几个小孩子被小姑李春夏领着出去撒欢，开始了新一天的日常。
小五叔李向前与大堂姐李卫红一起去村小学上学。
而家里的大人，则与奶奶一同去了村大队，正式向村委提出要分家单过，请村委开证明，好到乡公社去把户口分立出来。
就这样，自今天开始，老李家便正式一分为四，老大、老二、老三各立门户，从老宅分离了出去。
待以后三家的新宅基地批下来，并盖好了新房之后，就会彻底地搬离出去。
不过，这些跟才两岁大的李东升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说话没什么人权的小娃娃，就算是有意见，也没人会听。
与其如此，他还不如没心没肺地继续当他的孩子王。
毕竟，童年的时光也就只有这么几年，错过了可就未必再有机会能体验第三次了。
小树林里，李东升正带着两个姐姐在玩泥巴，一会儿捏个兔子，一会捏只小狗，甚至还帮着两个姐姐做了两只口哨。
玩得正嗨时，他突然感觉眼前的光线一暗，似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他的头顶，不由便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一个佝偻着身子，穿着补丁大衣的老爷爷，此刻正弯腰低头注视着他。
看到李东升抬头向他看来，老爷子咧嘴一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的笑容。
“章……爷爷？”
李东升有些不太确定地试探着轻叫了一声。
“诶！”老爷子高应了一声，而后便有些奇怪地轻声向李东升问道：“小孬娃儿，你认得我？”
果然是他！
李东升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在上辈子，这位章老爷子早在李东升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病故。
所以对于他的印象，在李东升的记忆里很模糊。
唯一印象有些深刻的是还是在章老爷子死后的第三天，一下有十好几辆小轿车开进了村里前来吊唁。
那也是李东升头一次在现实世界中看到小轿车，还激动得与同村的小伙伴们围着它们转了好几圈呢。
而坐车来的那些人，似乎都是什么大人物，连乡里的干部都一路陪同。
为了招待他们，村支书更是亲自下场筹集食材，还特意把奶奶请去帮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村里人才知道，原来一直呆在村里的这个外姓大爷，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来历。
也是在那个时候，村里的很多人才正式知道了章大爷的大名——章士琛。
只是乡亲们一直也没想明白。
章大爷明明有这么大的来历与背景，为何会甘愿窝在他们刘家店这个小村庄里，当了这么多年农民与五保户，最后甚至还病死在了这里。
不过这些疑问，已是注定不会再有答案了。
随着章老爷子的离逝，以及葬礼的结束，众人对于章老爷子的印象，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模糊不存。
十几年过后，大家甚至都已经完全忘记了以前村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
没办法，谁让老爷子一辈子没有结婚留后，在村里办完葬礼之后，甚至连墓地都没有安置在村里的老坟中，而是被那些大人物给接走了呢。
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可是这个名与声，若不是大到可以在历史上留下痕迹，自然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变得逐渐淡漠、无人问津，直至完全消声匿迹。
村里的大人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李东升当时还是一个只知道贪玩的孩子，对于章老爷子的印象就更加模糊了。
不然的话，刚刚看到这老爷子的时候，他也不会没有一眼辨认出来。
现在，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活生生的老爷子，李东升的脑海里不由又回想起了那十几辆黑得发亮的小轿车。
同时，也好奇起了这位章老爷子的身份来历。
“是的呢，听奶奶提起过，说你是个老先生，比学校里的老师都还有学问呢！”
李东升眨着他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一脸认真地点头回应。
这还真不是他瞎说。
张桂兰以前确实没少在李东升的耳边念叨过这位章大爷。
说章大爷是二十几年前从大城市里下放过来的大教授，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那些年，老太太可是一心都想着要让家里老四或是老五拜到这老爷子的跟前学本事呢。
只可惜，章大爷在村里一向独来独往，生人勿近，脾气古怪得很。
张桂兰一直也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提这件事情，直到后来章大爷过逝，老太太也没能如愿。
至于章老爷子为什么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小名，李东升却是一点儿不觉得奇怪。
因为这同样都是他奶奶的功劳。
早在两年前他刚出生的时候，奶奶就抱着他满村炫耀，李孬娃儿这个名字也就随着奶奶的不断宣扬而风靡了整个刘家店。
生活在刘家店里的老少爷们，有一位算一位，很少有不知道他李孬娃儿大名的。
“哈哈哈，李家二嫂子真是过奖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可没有那么厉害。”
章老爷子哈哈大笑着谦虚了一句，目光炯炯地在李东升的小脸上打量着。
“倒是你这小娃娃，才两岁就已经口齿如此伶俐，确是有几分天赋异禀、灵气逼人的意思啊！”
“以后若是闲着无聊了，可以到我老头子的屋里去看看书，那可比在这里整天玩泥巴有意思多了。”
“村里难得出了一个有这么好天赋的娃娃，可不能白瞎了啊！”
李东升心神一凛。
没想到他都已经这么刻意隐藏了，竟然还是跟漆黑里的萤火虫一样，逃不过明眼人的眼睛。
现在，连隐藏在村里的这个神秘大BOSS都忍不住出来主动跟他搭话，还邀请他到家里看书了，看来他这“刘家店小神童”的名头是怎么也跑不掉了。
只是想要让他这么早就去看书学习，这老爷子明显是在想屁吃。
他李东升好不容易才重活了一回，怎么可能会去自讨苦吃，这么早就跟课本打交道？
切！
完全没有可能！
“章大爷，您这是想要收孬娃儿当学生吗？！”
还没等李东升开口拒绝，旁边早就已经留意到这里动静的李春夏突然激动开口。
“太好了！这要是让我妈知道了，指不定会有多高兴呢！”
小姑拍着双手大声欢呼，一脸的欣喜。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告诉我妈一声！”
“卫婷、卫英还有小孬娃儿，你们三个老实在这里呆着，小姑这就去找奶奶来！”
说完，李春夏匆忙招呼一声，便迫不及待地、连蹦带跳地飞速跑开，根本就不给章老爷子说话或是回绝的机会。
李东升见状，也不由无奈地轻翻了翻白眼儿。
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小姑竟然还有这么狡猾的一面。
这不是强买强卖，直接把他往火坑上推么？
他才两岁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还有大把的童年可以去挥霍，这么早读书做什么，嫌自己活得太轻松吗？
“哈哈哈，这小丫头，倒也是个机灵鬼！”
章老爷子不由哈哈大笑，似乎对于李春夏耍的这种小心机并不在意。
尤其是他在低头看向李东升时，看到这小娃娃一脸地不情愿，嘴里跟含了一块黄莲一样的表情，老爷子就笑得更开怀了。
原本并没有想要收徒意思的他，现在反倒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也许在他生命的最后这一段旅程之中，身边能有一个这么有意思且又极有灵性的关门弟子陪着，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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