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当年

穆府位于城东，座轿或是马车不过也半刻钟就能到达，可是穆思云自从嫁到将军府之后，无论宅院内斗如何受欺负，都从未回去半步。
        穆思云望着朱红色的穆府大门，若有所思，直到沈安轻轻摆动她的手臂才回过神来。
        大门里面走出一位素白锦衣的女子，看得出已有些年岁，眼角处能看出淡淡的皱纹，可碍不过美人，精致眉眼，气质不凡。
        妇人看到穆思云的瞬间，眼神微颤，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微微低垂眼眸。
        避开了跟穆思云对视，反而将视线转移到她身边的沈安身上。
        穆思云抬眼打量面前这张跟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心中大抵猜出来，这位便是原主那位成为她继母的姨母。
        妇人身旁的老嬷嬷赶紧上前，向穆思云行礼，恭敬地说道:“恭迎小姐回府，老爷上朝刚回来，请小姐先去正厅，府里已经将您的房间收拾整洁，这次小姐一定要多住些时日。”
        老嬷嬷话语周到严谨，没有给穆思云说话的空挡。
        穆思云点头，想着如果是原主，就算是回府，态度也不会很温和，索性沉声点头。
        相府里面园林石廊十分精致，古朴中带着大气，看的出宅院主人的用心搭理。
        穆思云跟着人群来到正厅，主位上坐着位神貌俊朗，续着长须的中年男人。
        不过周身气势逼人，身姿挺拔，自带种高位的凌厉，令人无法跟他对视。
        这位便是当今宰相——穆年。
        穆年处于顶盛的士族大家——穆家，年少聪慧，有过目不忘之本领，很小的时候便中了进士，连中三元，成为宰相之时也不过四十六七。
        “女儿拜见父亲。”
        穆思云规规矩矩地走上前去，对着穆年行礼。
        穆年不理会她，径直绕过穆思云，反而是走到沈安面前，蹲下身，问道:“小家伙，你可曾认得我？”
        沈安握着穆思云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老头，摇了摇头。
        穆思云示意阿花，将提前准备好的贺礼拿过来。
        “父亲生辰将至，女儿准备了一些礼物，还请收下。”穆思云看着一旁逗弄沈安的穆年。
        “哼。”
        穆年不理会穆思云的话，轻哼一声，穆思云猜不透他的想法，若不是知道原著里穆年为了女儿可以冒着天下大不韪，将女儿是尸体运回江南，还真以为他是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呢。
        这个时代当爹的怎么这么别扭的吗？
        “既然礼物送到了，那女儿就先回去了。”穆思云从小便是孤儿，自然也没跟家人相处过，心里也悬着没底，不如先回去，以后再慢慢相处。
        心里的退堂鼓越打越响。
        “阿云，你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能刚来就走呢，你爹他就是耍小性子，你别计较他，你先去休息休息。”
        一旁未曾开口的姨母顾霜，上前解释着，小心翼翼着，两人之间仿佛有一条无法跨越的线。
        还没等穆思云开口，穆年留开口道:“她若是有心，怎么会那么长时间也不曾去看过她父亲，她想走就让她走，就当我没有这个女儿。”穆年拂袖背过身去。
        穆思云看着面前威严的父亲，没说什么，笑着退了几步，没再说要走的事，跟着顾霜到了一处静谧庭院。
        顾霜走在前头，到庭院门口，转身看向穆思云，道:“阿云，姨母高兴你能回来，这么多年……我们都很牵挂你，你出嫁时的院子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你父亲吩咐下人日日打扫，谁也不曾动过里面的一分一毫。”
        穆思云对上顾霜地眼神，复杂中带着深深的宠爱，这确实有些超出她的预期，原本以为会是一般狗血剧里的什么心机姨妈上位片段。
        “姨母，可愿意进来坐坐？”
        穆思云开口，与其猜来猜去，心生惶恐，不如持一颗澄明之心，慢慢去了解每一个人的心。
        顾霜有些意外，不过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是眼角的笑意更深了，点头跟着穆思云进去。
        两人一同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相较于方才路过宅院的古朴，这里更加温馨，青砖石墙上攀沿着紫藤，石子路旁种满盛开的鲜花，看的出有被人精心整理过。
        两人沉默不语，谁都没开口。
        “阿云……你在将军府里，沈瑜可有欺负你。”顾霜轻声问道。
        穆思云摇头，道:“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顾霜听到穆思云的回答，看她如常的表情，才放下心来。
        “府里备上了你爱吃的沙果和蜜饯，要不要吃？”
        穆思云摇了摇头。
        “宫里拿来了两尺上等锦布，我看颜色配你，姨母拿来给你做衣裳？”
        穆思云摇头。
        两人一个不停问，另一个如实答。
        话语中带着有些生硬的尴尬和难以言说的关心。
        “我们云儿长大了，越来越端庄大方了，再也不是围着姨母要糖的小姑娘了。”
        顾霜感叹着，触及往事，眼神伤怀。
        穆思云看出顾霜话里有话的样子，沉默地看着她，开口道:“姨母，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顾霜鼓起勇气，却想到什么，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神情恢复如常，温暖的手握住穆思云的手，眼神中带着温柔地光:“以后要常回来，知不知道。”
        “好。”
        穆思云看着顾霜的欲言又止，也不再追究，如果她想说，自然会告诉她。
        穆思云喜静，所以顾霜特地嘱咐府中上下，不许打扰她，只有用饭时间才会过去请示。
        沈安被穆年领到书房里，天色渐暗才回来，穆思云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
        见到穆年领着沈安走过来。
        沈安见到穆思云，立即挣脱开穆年的手，朝她跑过来，从脸上的表情能看的出心情不错。
        “你带这孩子来沈瑜知不知道。”穆年走进，对穆思云说道。
        “知道。”穆思云点头。
        穆思云看着沈安手里拿的木马，小巧精致，一看就是精品，再看看穆年，低头对沈安说:“有没有谢谢外祖父。”
        沈安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冲穆年弯腰行礼，惹得穆年赶忙将他抱起来，疼爱地揉着他的脑袋。
        祖孙俩玩了好一会，碍于已经很晚了，才让阿花带沈安去睡觉。
        庭院中只剩下父母二人。
        “这么多年没回来，还在怨爹吗？”夜深人静，穆年卸下昼日里的威严和沉默。
        眉眼间带着柔和。
        “我不知道，您能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吗？”
        “当年有什么事？”穆年听不懂似的，摇了摇头。
        “关于母亲的事，关于……一切我都想知道。”穆思云语气坚定，这次她来相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原主的母亲，也就是——顾云。
        探究原主的回忆，母亲就如同一个空白的人形，忘了她的容貌，关于她的回忆也寥寥无几，可是原主很大一部分戾气，甚至使她性格变得懦弱的原因，来源于她的母亲。
        丞相夫人暴病而亡，秘不发丧，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直是原主的心结。
        接管她的人生，这也是穆思云必须要面对的。
        “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
        穆年表情凝重，微微叹气，顿了一下才说:“当年我中了进士，远游江南，遇见你母亲，当时便一见倾心，不久之后便敬告双方父母，结为连理，直到生下你，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好景不长，士族式微，穆家作为五大家之一，万夫之责，我无法逃避，于是你母亲同我一起搬到京城。”
        “江南娇柔的花经不住北方凛冽的寒风，你母亲身体不好，每况愈下，我也越来越忙，朝中琐事让我无暇照料，后来你姨母也到了京城照顾你母亲，那时……军臣和文臣的关系恶化，也同样象征着军权的沦落，要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才能定主。”
        穆年揭开多年的伤疤，曾经视为逆鳞的往事，再次铺平在面前。
        “当年怪我，陷入僵局，没护住你母亲，她在同你姨母外出时，遭人暗算，我是个懦弱的丈夫，就算知道谁是主谋，可是为了家族，我不得不忍，你那是还小，没人照看，所以你姨母便就在府里。”
        穆年一字一句，当年往事历历在目，钻心泣血。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穆思云之前多多少少也猜到过原因，原主母亲姓顾名云，穆年将云儿取名思云，如今想来，感叹伤怀。
        “那……你为什么把我嫁给沈瑜？”穆思云问出自己想问的。
        “他父亲早逝，早年凭一己之力，闯出军功，甚至成长为比他父亲还出色的名将，可以说是个心性坚韧之人，不论其他，他能护着你，保你平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穆年甚至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为穆思云考虑，他是当朝宰相，又怎么会不知道跟军功赫赫的大将军结亲，有多少麻烦，多少危险。
        穆年说完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抽干力气一般，宰相大人变成一个会哭会笑的普通父亲一般。
        穆思云有些出乎意料，但仿佛也在意料之中，难怪穆思云会怪穆年那么久，母亲惨死，谁又能释怀得了。
        穆年看着沉思的穆思云，转身要走，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女儿面前袒露往事。
        “爹爹，生辰快乐。”穆思云看着穆年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眼睛酸酸的，往事不能重提，这句话她既是如今的她对穆年说的，也是替原主跟穆年说的。
        如今这个世界，穆思云便是她，她便是穆思云，一股从血液里涌出的悲伤凶猛袭来。
        这荒诞又肆意妄为的世界，她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能这份亲情既是弥补，又是惩罚。
        穆年有些不敢置信，顿了顿，片刻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过身去。
        “傻丫头。”声音微微颤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宅院。
        揭开往事是需要伤筋动骨的，穆思云和穆年都需要时间消化。
        夜幕将至，穆思云躺在床上，不经意间睡着过去，梦境里阴雨绵绵，她一处绝壁悬崖之上，身后是万丈深渊。
        此时沈瑜现在她面前，乌黑的发随意披散，脸上都是血迹，手中拿着长刀，眼角猩红，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她。
        “沈瑜！你在干什么，你疯了！”穆思云看着面前冷血阴鸷的沈瑜，拼命呼喊他。
        此时的沈瑜眼神麻木，举起长刀，刀刃被冷风吹动，发出阵阵刀鸣。
        穆思云一下惊醒，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转头望向窗外，月光撒在窗台上。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可是那感觉就像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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