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七夕（二十一）

    明灯盏盏，彩绸四悬，夜幕下的街景宛如天上图画，喧嚣中充满了热闹的气氛，堆成小塔的乞巧果儿上传出油炸的香气。
   “别乱走。”女子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身后人不过走开两步，她就停住了。
   齐炀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仙仙转过来，走到身形高大的男子前，却不输半点气势。齐炀就这样看着她，面露不耐之色。但很快，他的这种镇定被女子突然的动作打破。
   质地轻薄而顺滑的开襟被扯出明显的褶皱，齐炀被迫以这样别扭的姿势与女子对视：“你——”许仙仙用左手打了一个响指，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如同被打开了什么机关一般，齐炀的瞳孔骤然一缩，半垂眼皮，试图掩盖脸上的痛苦之色。
   “你他娘的，有种堂堂正正打一架，何必如此折磨。”男子咬着牙，后脑阵阵钝痛，仿佛有什么力量要叫嚣着从他的身体里窜出来，将他的身体撕扯成两半，他低声咒骂着，“巫人，魔女，你到底使了什么阴邪手段，意欲何在！”
   两人的距离太近，许仙仙把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她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恼怒的神情：“不是因为你杀我。”
   她解释道：“我没有折磨你，我只是让你痛苦。让你痛苦也不是因为你杀我，而是因为你对二殿下有用。”
   齐炀还是半垂着眼，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全身一阵恶寒。
   “三天了。”许仙仙缓缓松开男子的衣襟，忽略对方眼底的阴沉，继续快步往前走，就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后面的人再落下。
   “姑娘，热乎的乞巧果子呐。买一斤，便有一对果食将军。”许仙仙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香甜，步子突然顿了顿，齐炀猜不出她要做什么，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乞巧果子？人人都卖乞巧果子，你家的果子有什么不同。”
   许仙仙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瞧见一个少女的轮廓，可惜辨不清面容。
   她一件藤萝紫的浅色长衫下搭配着鸽蓝芍药百迭裙，颜色浅淡，额前碎发下藏着的一对眸子却莹然有光，转过脸来的时候，眼神灵动如林中的小鹿，又带着一丝茫然。
   薛四呆呆地看着身旁的素衣女子，却发觉对方并没有再看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脸转回去，对着店家道：“那我买两斤，是不是就有两对果食将军？一样还是不一样的？”
   一声猫叫从她的怀中传出，胖乎乎的橘猫呲了呲牙。
   许仙仙的目光一动。
   店家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袖子用襻膊缠得高高的，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微微泛着油光的手握着一个纸包，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只笑着回她：“人人都卖乞巧果子，可每家自然都有不同。我家的果子都是我自己捏的花样，不单是这些猫儿狗儿……”
   姑娘将旁边一个托盘上的薄木笼揭开，展示给少女看：“还有捏成老虎、人偶的。”
   薛四的目光亮了亮，又看她揭开一个薄木笼，里面的果子有巴掌大，上面却没有芝麻，而是多了许多密密的小孔，糖浆的味道从炸熟的面皮中透出来，说不出的香甜诱人。姑娘随意指了指道：“这是织女织布，喏，这是牛郎追妻，这又是王母娘娘划出的银河……”
   胖猫使劲往外钻，似乎是想挣脱少女的束缚，不满意地“唔”了好几声。
   薛四按住二虎的头，简直目瞪口呆，讷讷道：“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巧，我都不好意思吃了，更别提二虎，就它那样……简直糟蹋东西。”
   年轻姑娘笑出一口白牙，把薄木笼一个个盖上，香气再次隔绝，她拿起纸包询问道：“小姐要哪种的？亦或……各来些？”
   “算了算了，”薛四苦恼地捏了捏不鼓的荷包，“这才月初呢，我……来一斤这种的吧。”
   “好嘞。”年轻姑娘手快地帮她包装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齐炀揉了揉眉心，略带审视地看向那拎着整整一斤乞巧果子，同时还抱着只胖猫的少女，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连价都不询，说话又畏畏缩缩的，一看便是没什么心计，甚至可以说是胆小的普通少女。
   “没什么好看的。”许仙仙的目光从少女的背影移动到了那些香喷喷的乞巧果子上，然后绕到了后方搁置的木架上，她的眼神停留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兴趣：“果食将军……一共有几对？”
   “果食将军？”姑娘大概没想到有人买果子还是冲着果食将军来的，愣了一下又顺便卖了个关子，“我家阿爹可是这街上有名的木匠，打出来的将军个个都是有典故有名姓的。小姐不妨猜猜，都有那些将军？”
   许仙仙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启声道：“听说沧海帝国的南境有位姓北门将军……”说到此处，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言。那天的纸卷她尚未打开，说不清为什么，像是在回避某些东西。
   但那些几乎能将人震破耳膜的刀剑之声、弥漫着血腥之气的疆场和堆积如山的温热尸块，那些反反复复出现在她脑海中、她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景，将她逼迫得几近窒息。
   如同一双冰冷到僵硬的双手，贴到了她的脖颈上，让她浑身都泛寒恐惧。
   姑娘并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异常，只是稍稍有些诧异，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唉，说起那位将军，虽说是沧海国人，在帝都的名声却一点不小。要放在几年前，哪怕在漂洋过海的另一头，也都是家家户户知晓，能止儿夜啼，背着‘杀神’煞名，恶鬼般令人胆裂的少年将军。”
   齐炀的面色更加古怪，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么。那北门将军的事迹他也知道一二，不过远在他国，谁又知道究竟是个如何回事，屠不屠人不知道，但单从对冰裂海魔物的震慑上来看，绝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可惜……
   许仙仙注意到她的语气变了变，侧耳静听。
   “据说那位将军之所以幼时便敢杀人，十岁便上了战场，都是因为在母胎之时被魔气附体，故而与常人不同，更有无双神勇。可惜十五封了将军，六年前却还是死在了魔人的刺刀下。”
   “你说……他死了？”许仙仙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脑中有个沉淀已久的念头一闪而过，她颤声问，“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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