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七夕（二十二）

    “小姐竟不知道？沧浪屿，万人冢。我听从前许多亲历过当年之事的行商讲，天魔角的湾里堆满了尸块和碎肉，连个身形都辨不出，血水将那湾里的水都染作了红色，三个月都没清。直到今日，渔民都少有敢去那片打渔的，说是夜里总能听见马蹄声和男人的哭嚎。”姑娘的脸色露出许多不忍。
   “听说那五万军等到驰援之时，只剩下不到百人，俱是遍体鳞伤的血人，最后救回来的，也不知道还剩几个。”
   齐炀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突然插话道：“何必同情沧海国人，当年血海狂潮爆发，全凭驻北的怀化大将军兼渤海都督萧知遇带领狼牙骑死守边城，与两位大符师力挽狂澜，才保下紫绡原和望天角的百姓。此役过后，狼牙骑损失近半，将入征的年限从十五降到十二。”
   他压低声音，言语沉重：“萧将军一世英武，却于此役中痛失双臂，从此再也无法上战场。两位大符师更是被重创识海，一个疯癫，一个虽还算正常，却损去一身修为，这于修道者而言，更是生不如死。”
   姑娘愣了愣神，这样欢喜的日子里，静默的三个人之间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她主动岔开话题，试图从这个话题中摆脱出来：“将军守百姓，护一方平安，自然都是可敬的。恰巧我家的果食将军里也有这位萧将军，爷一看便是习武之人，既然崇拜这位萧将军，可要来一斤果子？一对果食将军，您与这位姑娘一人一个如何？”
   说着便从后方的木架上拿出两个木制的人偶，那人偶虽说不上多精致，却别有特征，十分生动。
   身披红袍的萧将军肩上一只振翅金雕，手持战戟，须发飘扬，怒目圆瞪，仿佛正在冲锋陷阵。
   而另一位将军则与他穿着相异，全身银铠，战靴乌黑，脸部被恶鬼面的头盔遮盖完全，一柄玄铁方剑立于脚下，手中则是一把拉满弦的黑色长弓，动作十分潇洒。
   许仙仙的目光落在那柄方剑上，然后感觉到身边人投过来的目光。
   齐炀已经自然地接过了那个萧将军形象的木偶，脸上流露出些许追忆的神色。
   许仙仙想了想：“一人一半。”
   齐炀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我没有钱。”
   许仙仙道：“你不缺钱。”
   齐炀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钱。”
   许仙仙道：“杀手不缺钱，何况你是门主。”
   齐炀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她废话，解释道：“我没带钱。”
   许仙仙噤了声，在右手掐着九宫格。齐炀忙道：“你在干什么。”这一看便是八卦占卜，青羡这巫人又想在他眼前做什么。
   没想到女子很快就停下来，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铜钱，幽幽地叹了口气。
   齐炀觉得她这副小家子气可笑又做作，讥讽道：“二皇子的近人还会缺银两？”
   “不缺，但不够。何况从来只有人嫌钱少，没有人嫌钱多的。”温度透过纸包传到她的手心，她快速地把纸包递给身后的男子，手上只拿着那个拉弓的木偶将军。
   齐炀没想到许仙仙居然会回答，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确如此。”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许仙仙小心地穿过人群，尽量不让别人碰到自己。她本不喜人近身，尤其身上还有未愈的伤口，动作稍大些就会火燎燎的。
   齐炀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离她一步之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底有几分躁郁，右手手指不停地敲着自己的左手腕，眼神不定，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走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时，忽然有个戴猪头面具的矮胖男子与他目光相汇，然后转身朝一条小巷钻去。齐炀眼神一凛，在人群中瞥见几个熟悉的人影。
   那几个人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如同普通人般在人群中转转悠悠，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青羡看样子并没有察觉，仍然毫无所知地往前走，齐炀松了口气，趁人不注意时，随手在路过的某个首饰架上抽了一只女子的长簪，藏在袖中。
   人群实在太过拥挤，吵闹更甚。女子们的嬉笑声时起时落，中间还夹杂着各种叫卖和欢庆祝词，相识者问好，相熟者畅谈。
   所以当那些伪装过的杀手靠近女子，将带鞘的刀抵住她的后腰时，一切动作都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任何人能看出异常。
   女子的身体微微一颤，却并没有失去冷静，而是配合着他们，以这样的姿态继续前行。
   “门主，如何处置。”一个少年嗓音从身后传出，正在询问齐炀的意见。
   齐炀意外于她的反应，内心居然上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所以毫不惊慌。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区区一个巫人，若是论武，完全无法与他相抗。他怎么会忌惮区区一个女人。
   一定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才会影响他的判断。都说乌鼎国的巫人阴邪不好惹，恐怕是这么回事。一桩生意而已，他可不想因为一时愤怒而把自己搭上。
   齐炀很快有了想法，拍了拍那少年的肩：“鹿闵，吃夜宵了吗？”
   少年困惑地摇了摇头，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平康坊里的妓馆盯着动静，今日好容易等到二人出门，单是在屋顶上就蹲了半个时辰，哪里来的时间吃夜宵。
   其余几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最后在一个馄饨摊上坐了下来。
   鹿闵在齐炀的授意下坐到了面街的方向，而许仙仙和齐炀一左一右，其他的人则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青翠的葱花撒在薄薄的馄饨皮上，浓白的汤头上滚着几滴油珠，虾米和云絮般的紫菜散发出诱人的鲜香，橘黄的灯光下，能轻易看出馄饨皮中透出的粉嫩颜色。
   白汽氤氲中，鹿闵一个人战战兢兢埋头吃着馄饨，只想尽快吃完，结果烫了好几下舌头。
   齐炀看着对面那碗分毫未动的馄饨：“怎么，青羡姑娘怕我在里面下毒，这倒是大可不必，我只想和你谈谈。”
   许仙仙摇摇头：“我不吃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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