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乌合之众（四）

    “就是因为要当好人，才更需要学会笼络人心……”
   第一猎人若有所思地低语着，听吴铭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种想法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你又在给我下套！好人怎么会是你说的这样子的！”
   “那你说好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吴铭两手一摊反问道。
   第一猎人被问得一愣，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身影就是自己的师兄，那些过往的记忆就如同电影片段般开始闪现在眼前。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记忆中的他一直都在用最严格的要求约束着自己，作为猎人的训练功课也好，为人处世方面也罢，战斗时他也是在最危险的战场上冲锋的战士，但是在教导别人的时候，他总是会说：“不用太勉强自己，如果感觉太累的话就停下脚步休息会，不会有人因此责怪你的。”
   “会对身陷困境中的人慷慨地伸出援手。”
   即便双方的立场敌对，他也愿意伸出援手帮助对方摆脱困境，如果对方有生命危险，哪怕是敌人他都会将对方给救出来。
   “待人有礼，为人友善，诚实守信。”
   虽然面相同样凶恶，但他无论对谁都非常友善，不管对方的身份高低贵贱，他始终都保持着对他人的尊重与重视，言出必践从不食言。
   “教人向善，不计回报。”
   他从始至终都在劝导别人向善，他始终坚信着‘任何人都会有走错路的时候，那些误入歧途的人有时候可能只需要我们伸出手，拉他们一把，就能把他们从泥沼中拉出来。’这样的想法和理念，并且为之付诸实践。
   吴铭就看着这个彪形大汉带着与凶恶面相完全不相符的温情回忆着过去，虽然对方口中说的那个人总觉得让他非常熟悉，但看到对方那副回忆过去的样子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住打住打住！无欲无求的好人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你说得没错，他就是那样无欲无求的好人。”出乎意料的，这次第一猎人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反驳，吴铭能感觉得到他的情绪一瞬间变得低落起来，他的双眼重新恢复清明看向了吴铭，“所以他死了。”
   “……”吴铭被他的话给哽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大哥，我就是吐个槽而已，你要真这么接我反而不好意思再戳你伤口了啊！
   第一猎人：“我一直觉得他那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好人。”
   “那他肯定有着超乎常人的道德观与自制力。”吴铭撇了撇嘴，“不过我必须纠正一下，在普通人眼里这种人根本不叫好人，而应该称之为高洁或是高尚……或者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高洁……吗？”第一猎人闻言笑了笑，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在他笑起来后变得更加可怕，就仿佛恶鬼罗刹一般吓得旁边给人打汤的克里斯蒂娜把勺里的汤都抖完了，“然而对他来说，这些只是他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而已。”
   “这就是他和普通人的差异所在了。”吴铭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虽然是个大好人，帮助过不少人，很多人都承过他的情，但却并没有人真的想成为他这样的人吧？很可能就连认同他的理念，并且与他志向相同的人都不会有太多。”
   “他生前多半不被人理解，或许有人会在被他帮助后产生感动，但更多人是在了解到他是怎样的人后就临阵退缩了，可能还会觉得他肯定有哪里不对劲，污蔑和攻击他是不是别有所图。而他始终都是独自一人在四处奔波，直到最后都不被理解。”
   “死后，人们就开始怀念他，开始纪念他，甚至开始打起他的旗号行事，但绝对不会有人成为第二个他，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他出现，那些打着他旗号行动的人，也只不过是在消费他所留下来的美名而已。”
   第一猎人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吴铭翻着白眼：“这种事情用屁股想都想得出来好不好？”
   “他活得太超前了，活得太过单纯和纯粹了，也超越了人们狭隘的观念，以至于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人心是一个复杂的决策系统，哪怕是再罪大恶极、丧心病狂的恶棍，也会有着善良和人性的一面，哪怕再善良的好人，也会生出幽暗罪恶的念头，好人可能因为一念之差踏上邪路，恶人也可能因为一件小事放下屠刀。”
   “这样要摆在善恶之间，用道德来压制不义，用法律来克制内心的幽暗，这才是人，或者说这才是一个好人。而他始终都是一个近乎完人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被人所理解。”
   “就比如说吧，你看这些人。”
   他说着指了指那些已经领好了汤和面包的工人，有些工人领到了食物就用衣服把面包给包好，强忍着嘴里不断分泌的口水端着汤小心翼翼地离开，也有些工人就在空地上随便找了一处位置坐下来大快朵颐。
   一时之间，香气四溢，不少人都聚在空地的一角上狼吞虎咽，大饱口福，那些还没有领到餐食的工人们，就只能看着这些人大快朵颐一副几乎要把自己舌头给吃下去的样子，而自己肚子咕咕叫只能狂咽口水默默排队。
   “怎么了？”第一猎人疑惑道。
   吴铭道：“假如说，你认为的那个好人像我一样给这些人免费派发食物，一天，两天，三天，给他们派发了整整一个月的免费食物后，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个食物供应断了，这些人开始咒骂他，质问他，为什么不给他们发食物了，然后他当作杀了自己亲爹的仇人来恨，还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想把他给活剐成生人片，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第一猎人思考了一下：“如果受害者只有他的话，那他会制伏这些人，告诉他们动用暴力是不对的，并且会原谅他们，不追究这些人的后续责任……”
   说到最后，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了。
   “这就是他和正常人的不同之处了。”吴铭两手一摊，“正常的好人会因此难过，因此愤懑，因此哀叹，甚至心境比较脆弱的还会直接掀桌子报复回去，但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行为和反应，而他却超越了正常人的狭隘和偏见，这自然而然就没办法被大多数人理解。”
   “或许他的理念和想法是高洁的，他用个人道德约束着自己，但这样人们只会对这种人敬而远之，因为这种事情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做到。”
   “而我的做法往往都很简单粗暴。”吴铭指了指那些排队的工人，又指了指正在派发的食物，“规矩和切实的奖励，这些队列秩序就是我的规矩，而这些食物就是给予他们的奖励，在这个框架下我可以把队列秩序替换成任何行善之举或是好人的基本要求，只要有令人心动的奖励，那他们就会去做善事，当好人。”
   第一猎人点点头，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他师兄是个耿直的人，将一切都寄托在个人道德和自我约束上，并且用超乎想象的执行力贯彻，这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得到的。而眼前这个男人完全不相信个人道德和自我约束，更倾向于用秩序和奖励，像是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一样的方法引导人们行善。
   两者说不上谁更加高明，但从手段上来讲，吴铭的手段或许更加适合当前的时代。
   “那你如果也遇到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会怎么做？”第一猎人突然问道。
   “我？”吴铭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那些狼吞虎咽的工人，眼神逐渐变冷，“他们要是敢这么做，那我就敢把他们挨个丢进淹不死人的粪坑里爽一爽。”
   “啊这……”第一猎人瞪圆了双眼，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会说出这么恶毒……好像也不能算恶毒，狠毒？好像也不对，总而言之就是丧心病狂的想法……
   “虽然在你们聊得这么开心的时候打断有点不好意思……”克里斯蒂娜的声音这时从旁边传来，“能不能来搭把手，我有点快按不住这家伙了……”
   她的话吸引了吴铭的注意力，他回头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
   克里斯蒂娜现在一只手拿着大铁勺，正在搅动着锅里的蔬菜浓汤给工人打汤，另一只手则用力按着伊丽莎白的脑袋，几度将她那个凑近大锅和铁勺的脑袋给按回去，这场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演小品呢。
   而蓝发少女也是可怜巴巴，特别无辜地看向吴铭：“大哥……我饿……”
   居然要一边按着伊丽莎白，一边给这些工人打汤，真是难为这小姑娘了。
   念及于此吴铭绕了过去，伸出手把她拎了起来，将克里斯蒂娜从力量对抗中解放了出来：“别闹，等到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量大管饱还好吃。”
   “大哥，我饿了……”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算你可怜巴巴我也不会同……好吧，算了你要是来帮忙打汤，我就让你吃，但是记住铁勺是不能吃的……”
   一听到可以吃，伊丽莎白顿时眼睛亮了，她看着吴铭递过来的铁勺有些纠结：“这个明明可以吃呀，我还吃过好多次的，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说着她的视线瞟向了那个大铁锅，心中逐渐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锅也不能吃！”吴铭立即察觉到她的心中所想，掐灭了她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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