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乌合之众（五）

    在吴铭和伊丽莎白加入到工作后，原本负责维持秩序的阿狗也帮着一起分发食物，工人们领取食物的效率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几倍。
   很快，在有条不紊的分发下，已经有大半的工人都领到了分发的食物。
   “下一个！”
   前面分到了食物的工人满脸兴奋，不断舔着嘴唇就捧着手里的蔬菜浓汤走了，在呼唤下，一个干干瘦瘦，看上去老实木讷的男人走上前来。
   克里斯蒂娜撵起一个纸碗，将一大勺浓汤倒入硬纸碗中，然后又拿了个面包一起递给了他：“来，慢慢吃。”
   男人愣愣接过来，他下意识看向了硬纸碗中的食物。
   蔬菜浓汤鲜香味浓，切成小块小段的茭白、土豆、洋葱、胡萝卜点缀着乳白色的黏稠汤汁，浓浓的奶香味混着蔬菜与香辛料本身的香味，手上的面包也松脆温热，像是刚烤出来的一样，带着一股子甜香和面包独有的香气，光是这种视觉和嗅觉的刺激，就让男人口腔里就忍不住分泌出大量口水，努力咽了一大口唾液。
   “好了，领完食物就可以到旁边去吃了，下一个。”
   然而男人没有挪动脚步。
   “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了，他指着这个纸碗，“这个，我还能多领几份吗？”
   “是觉得不够吗？”克里斯蒂娜见他这么问，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想多吃点，所以热心地开口解释道，“如果觉得不够的话，可以先吃完手头上的这些，再重新排队领取一份，我们每次派发的食物都是计算过量的，要是一下让你们吃太多可能会腹泻……”
   结果男人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家里还有几个孩子，我想给他们带点回去……”
   克里斯蒂娜疑惑地颦眉：“有孩子？而且还是几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夜之城的工人几乎不会组成家庭，因为工厂往往会对工人进行残酷无情的过度压榨，如果女工人不幸有孕在身，工头肯定会把女工给赶出工厂，转头去聘请更加廉价的工人来做工。
   而且还有件事，或许这些工人不知道，但作为知识贵族的克里斯蒂娜很清楚。
   这些人的生活成本被严格控制着。
   他们能拿到多少的时薪，维持每天基本生活需求又得多少钱，暖气、能量棒和干净饮用水的花销始终与他们每日每夜工作所获得的报酬差不太多，始终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有时他们也可能有些意外之财，就像是回收破烂赚了一笔外快之类的，能让他们存上点存款，但这些存款最后大多也都是被酒馆给回收了。
   在这种大前提下，几乎不可能有贫民工人结为家庭，更不可能生子而且还生好几个孩子的。
   所以她在听到这些的时候，首先反应是不信。
   “欸……”那个木讷男人连连点头，脸上表情看上去不似作假，“他们是被我捡回来的，我……”
   不具备血缘关系的家庭吗……
   克里斯蒂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事她也做不了主，虽然重新排一次队的操作可行，但是像这种一口气领好好几份的操作她着实没处理过，所以还是得看看吴铭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吴铭一眼，眼中闪烁着询问之意，用眼神询问他这个操作是否可行。
   看到她这样子，木讷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吴铭才是现场的话事人。
   吴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这个男人，露出了标志性的阳光假笑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额……我叫……我叫……”似乎是没想到会被突然问及姓名，他表现地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在吴铭尽可能亲切的笑容和暗中释放的精神安抚下，他都磕磕绊绊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我叫润土……”
   “噗……”吴铭脸上的微笑差点变得扭曲起来，不过他很好地维持住了当前的笑容，“很好，润土，你家里一共有几个孩子？”
   “六个……”润土深深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都是……”
   吴铭：“把头抬起来说话。”
   润土一愣，不过既然这是大人物的要求，他还是乖乖照做了，他虽然抬起了头，但却不敢看吴铭的眼睛，视线始终盯着脚下的地面：“六个孩子，他们都是我捡回来的……”
   “六个啊……”吴铭摸了摸下巴，陷入深思。
   对于夜之城来说难搞的食材、香辛料在吴铭眼里可算不上什么，只要身边有物质，他随时都可以用物质转换模块给炼出来，所以多给几份和少给几份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此时正在心中飞快权衡、计算着得失，看眼前这个人适不适合他这么做，如果适合的话，又该如何利用好对方……
   “那就把你作为特例和典型吧。”吴铭说着润土听不懂的话，然后又朝他笑了笑，“首先，规矩就是规矩，不能有人破坏。”
   润土听到他这么说，脸上表情明显变得暗淡起来——虽然他没读过几年书，但是他听得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一口气多领几份是不可能的。
   “我们会为你单独准备好六份食物，再加上你刚刚领的那一份，这样你一家人就都吃上饭了。”
   吴铭这番话，让他又重新惊讶地抬起头。
   “你先到边上找个地把这些东西吃完。”吴铭指了指旁边扎堆蹲着狼吞虎咽的工人们，“等你吃饱了再来想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们把这些东西送回去，还是你带着你家孩子过来吃，都看你自己。”
   润土呆愣愣地点点头，他现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懵懵的，导致暂时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别人怎么说他就下意识服从去做。
   等那个木讷男人走远一点后，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第一猎人开口道：“这也是你笼络人心的手段？”
   “是啊。”吴铭毫不在意道，“他确实有实际困难，而现有的秩序也确实无法允许他的操作，但就此回绝也显得太过无情冰冷了，所以给他额外准备几份食物就好。”
   “可你不是说规矩就是规矩，不能被破坏吗？”
   “我这做法叫做人道主义关怀，让他在这里一口气领走几份食物带回去，那才叫破坏规矩。”
   第一猎人：“那他，或者说有人要是用这种方法骗你呢？”
   吴铭思考了一下：“那我就把他的脸摁进屎坑里捂三十秒，给予警告。”
   第一猎人：“……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了……”
   “我想的东西？一直都很简单啊。”吴铭指了指润土所在的方向，“你看。”
   第一猎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已经饥肠辘辘的男人再也无法抵御蔬菜浓汤和面包传来的阵阵诱人香气。
   此刻，食欲已经牢牢拴住了润土所有的注意力，他眼中只剩下了面前的纸碗，还有手里巴掌大小的面包。
   他学着身边那些工人的吃法，拿起小面包蘸在黏稠的汤汁中，让面包前端浸满了浓香的汤汁，乳白的汤汁和切碎的时蔬粘在面包上，随着慢慢拉起浓汤与面包间逐渐拉出一条细长的乳白细线，令他嘴角都渗出了点点唾液，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张开嘴，近乎小心翼翼般用门牙咬上面包前端一点浸满汤汁的地方。
   接着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愣住了。
   僵直站在原地，仿佛与美杜莎对上视线化为了石像，一动不动。
   那就像是有一颗重磅炸弹在口中炸开了一般，牛奶和奶油的奶香、食用盐的咸味、黑胡椒的辛辣、白砂糖的甜腻、面包浸满汤汁后的软糯等多种味觉刺激正在不遗余力地蹂躏着他可怜而贫瘠的味蕾。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美妙的感觉，他又蘸着汤汁咬了一小口面包，这次他咬的稍微多一点，连着没蘸到汤汁的部分都咬了下来，外壳酥脆内部软绵，甜腻的味道回荡在他的唇齿之间，让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热泪盈眶。
   好吃，好吃，好吃，好吃……
   大脑已经完全被这样的念头所支配，眼泪从润土仿若刀割般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一滴滴落在汤汁中，而他也从来没有停下嘴里的动作。
   土豆和胡萝卜炖得粉烂，入口即化，茭白嚼起来又嫩又脆，面包吸满了浓香的汤汁，一口下去汤汁便在口中迸发开来……
   这是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头一次尝到的美味，他仿佛感觉自己好像只有这一刻，才如此切实地感受到了……
   活着的实感。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真正地活着，真正地感受到了活着的乐趣，以及连他自己都无法言明，难以描述出来的复杂情感。
   人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和身边的工人们一样，坐在地上埋头大吃着手里的食物，一副几乎要把自己舌头都给咬下来的气势，狼吞虎咽着。
   “虽然有一部分也是伊丽莎白的请求，但这同样也是我的一些想法……”
   吴铭看着这些人热泪盈眶也要狼吞虎咽的样子。
   “我觉得，他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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