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时间

小说:最终诊断 作者:号西风
    “你现在有空吗?”祁镜坐在丹医大食堂的靠背椅上,一个电话打进了李汉的手机,“有空的话,我想问你个事儿。”
    “在家,有事就说,不用那么客气。”
    “我想问问小默当初做胰腺移植的手术时间。”
    祁镜看病历从不漏看时间,也会记得对病情判断有帮助的重要时间点,不然他的直觉也不会靠向两年多以前的那台手术。但这次大方向是有了,可细节方面恐怕有点不够用,得要更具体一些才行:
    “时间是不是3月23日?”
    “对啊,怎么了?”李汉笑着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祁镜听到结果,忍不住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是3月23日的上午还是下午?”
    “他是傍晚17:48分进的手术室。”李汉清楚记得小默进出手术室的时间,甚至还把它们刻在了自己的办公桌桌案上,索性把进出时间全告诉了他,“晚上21:33分出来的。”
    “17:48分......”
    得到了准确的手术时间,祁镜的觉得自己离真象又近了几步:“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供体的名字吗?”
    李汉对穆恒的事儿还是犯着忌讳,毕竟当初这位记者掀起了不小的社会风波,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了很多麻烦。上次在家里谈起他也是穆晴自己开的口。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越过穆晴去聊她的哥哥。
    但祁镜语气听着不太一样,所以李汉一时间犹豫了:“这......”
    祁镜现在只有三成把握,或许连三成都没有,可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姓穆?”
    “嗯?你都知道了?”李汉叹了口气。
    “我打电话就是来问你的.....”祁镜慢慢皱起了眉头,“难道我应该知道吗?”
    ......
    两人也算是“朋友”,但认识没多久,祁镜对李汉的一些事儿还不太了解。比如他的小黑屋,比如他的奇怪癖好,又比如小默新胰脏的供体来源。
    纪清和高健倒是挺幸运的,阴差阳错地见到了穆晴,又聚在一块儿讲起了当初的事儿。所以两人早就知道,当初死的是哥哥,死后帮忙捐了全身器官的是妹妹。
    可光是他们俩知道没用,祁镜不知道。
    当初离开李汉家之后,两人满脑子都是对大平层的羡慕。在“质问”了祁镜一段时间后,这个几乎没什么疑点的病例就被他们搁置在了一边,忘了。
    现在李汉给这块漏洞打上了补丁,还顺带着讲了讲穆晴兄妹。只不过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知道祁镜为什么会对穆恒感兴趣:“对了,你问他干嘛?”
    “这事儿有点复杂,涉及面有点广,以后再跟你详说吧。”
    “那行吧......”
    其实就算纪清和高健当初说了穆恒这个名字,祁镜也不会太当回事儿。
    脏器供体早已不在人间,医生只能在心里赞赏穆晴两句,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况且他本来就研究过杜默的病历,几乎找不到漏洞。
    移植后病情稳定了两年,血糖在低剂量胰岛素的维持下控制得很不错,这次突发低血糖和肾衰怎么看都有点蹊跷。但如果舍弃掉“突发性”,只单看症状的话,倒也符合单胰腺移植的特征。完整溯源病情,找找移植前杜默的情况,确实可以前后自洽。
    抢救由何天勤亲自监督,徐佳康虽然不在场,但一院的急诊医生也不是吃干饭的。处理及时,过程中也找不到疑点。
    从发病、送医、救治到最后的死亡,唯一让祁镜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个“突发性”。这也是当初他想要把病历拿回去研究的主要原因,可惜当时研究了一晚,见自己没什么进展祁镜也就放弃了。
    现在回过头再看,整件事儿似乎没那么简单......
    平时血糖控制不错的人,常年在正常临界值徘徊,怎么会突然低血糖?
    肾功能对杜默有多重要,那些移植科的医生比祁镜还清楚。杜默每半年做一次全身体检,肾功能自然是其中的重头戏。
    可就在五个月前的检查报告里,他的肾功能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一直维持在之前的水平,没有恶化的现象。而且这小半年里,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做一次尿常规,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低血糖和肾衰就这样突然出现了,只是一套简单的组合拳,就把这个前前后后耗费了几十万才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孩子打倒在了地上,丝毫不留情面。
    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祁镜的脑海里,现在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突破口,那就是时间。
    当然,这个口子并不大,硬要说起来,或许用“突破缝”来形容会更恰当。
    上次看过杜默的病历,祁镜扫过移植手术的开始时间。这次找上万国朝递来的病历,再看手术时间,他们两人的手术时间只差了一天。
    “3月24日......”
    祁镜挂掉电话后,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手术记录上写着这个日期,后面还跟着一长串时间数字:“3月24日的凌晨1:14......”
    看上去日期上差了一天,可事实上一天的时间差其实只是日期书写上的巧合。真正翻到手术记录单上的时间,前后只差了8个小时。
    算上丹阳送往上京的路程,以及肺移植术前的准备工作,再往前逆推,就会发现两台移植手术的起点其实是一样的,时间上刚刚好。
    移植手术的起点是什么?
    另一位病人,也就是供体的死亡。
    祁镜虽然知道下一个问题问出口几乎得不到答案,但他还是想要问上一句:“万老师,知道这次手术的供体是谁吗?”
    “这我哪儿知道......”万国朝见他有些奇怪,不仅嘴边一直咕哝着3月份的两个日子,还对器官供体那么感兴趣,便开问道,“你问这些干嘛?”
    祁镜有一条自己独特的思考逻辑链条,只是中间缺了好几块,供体来源就是其中一块。不过万国朝本就是围手术期和后续做药物调整的内科医生,和移植手术不搭边,所以不知道也算正常。
    其实这个问题就算问主刀医生,恐怕也是一问三不知。
    最后祁镜还是决定去找一院副院长刘坤聊聊,作为红十字会的器官捐赠协调员,应该知道穆恒全身器官的去向。
    如果真像祁镜想的那样,那疑问可就多了,需要一个个排除掉才行。
    “万老师,你有听说过移植感染吗?”
    实在是国内移植起步太晚,中间甚至一度有停滞不前的断裂片段,所以没多少人听过这个说法。而且万国朝终究还是个内科医生,对移植方面的细节和冷门情况并不了解。
    万国朝当然知道移植感染,就是移植后因为免疫抑制剂的使用导致感染频发的一种状态。
    可这是医学生都知道的东西,没什么好讲的,祁镜这个感染学的奇才不可能因为这么简单的一个概念去故意询问自己:“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祁镜脑海里凝聚的是一个完全不符合国内当前时代的概念:“不是移植手术后免疫低下导致的感染,而是供体本身带有的感染,经过移植后进入了接受脏器的病人体内。”
    万国朝听着这句话,脸上表情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啊,还能这样......如果真是这样得来的感染,那供体身体内恐怕早就有粗球孢子菌定植了吧?”
    “没有供体病史,我没法下判断。”祁镜说道,“就算去找当年器官摘取手术也不行。”
    “这不就是个死无对证?”
    “倒也未必,我现在手里还有一条线索,等之后跟进了再看看吧。”
    祁镜首先想到的,就是市西院感以及和这起院感有相当密切关联的叶晖。虽然这人还没露脸,可有一点很明确,他和穆恒是好友,说不定知道一些东西。
    祁镜翻着手里的病历本,问道:“万老师在丹阳待多久?”
    “多久......我也不太清楚。”
    万国朝想了想说道:“还有一次我的个人演讲,说的是copd的治疗,之后是你十一月份揪出来的钩体病,里面有肺出血的病例,我挺感兴趣的。再然后就是你说的市西院感了,老黄让我务必来听一听。等这两件事儿完了后,我就会回上京。”
    “那就要待到星期五了吧。”祁镜抬头看了万国朝一眼。
    “我也不知道时间。”万国朝耸耸肩膀,“老黄没和我说过。”
    “市西院感是这次大会添加的内容,所以被放在了最后。”祁镜说道,“万老师,既然你不急着走,这份病历留给我看吧?”
    “你要就拿着吧,反正是复印本。”
    祁镜和万国朝这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一老一少坐在丹医大的食堂里,从学生上课聊到下课,直到这儿人生鼎沸这才离开。
    万国朝从祁镜这儿了解到了这种奇特的感染方式,同时也了解到了粗球孢子菌的治疗方法。再回头看看自己的整个治疗经过,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误打误撞的嫌疑。
    从手术完后的那场真菌感染开始,病人似乎就和这个粗球孢子菌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用的氟康唑、酮康唑和两性霉素b,正巧也能对付粗球孢子菌,这才出现了连续两次压制住感染的情况。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万国朝回到酒店,在电话里感慨道,“当初我怎么就没深究呢,查不出培养的结果竟然也不去查文献。想想米国那儿我也有好几个朋友,还有学生,这两年在外开会也见过他们几次面,也没想着拿出来讨论讨论......”
    “你等等......”黄兴桦听了这些话,连忙让他打住,“老万,你可不能钻牛角尖。”
    “啊?什么意思?”
    “你不能和这小子较劲啊。”黄兴桦对这点非常有心得,之前两次他都“败得”很彻底,“当初我也是这样,后来我爸开解了我几句,想想也就释然了。”
    “哦?黄老?”万国朝来了兴趣,笑着问道,“老爷子怎么说的?”
    “老爷子说,我们这些人都是瞧病的大夫,普通人。病人身体好了,我们也就完成了使命。”黄兴桦回忆道,“可这小子和我们不一样,他要的不仅仅是病人身体好。祁镜还想把背后的元凶揪出来,放在众人面前显摆。”
    “他享受的是这个过程。”
    “额......”万国朝听了觉得似乎有点道理,“我倒是觉得传染病学专家就得有他这股子莽劲。”
    “这样太累了,正常人谁受得了......”黄兴桦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真要让他放开手脚去干,恐怕会把致病菌全家祖宗十八代全翻出来挨一遍打,这才肯罢休。”
    .......
    离开丹医大,下午的传染科大会和祁镜没什么关系。内容无非就是一些乙肝的防治,偏向科研,对临床有指导意义,但对祁镜意义不大。
    在他看来,完全可以靠平时看文献获得的知识,那就没有去开会的必要。
    祁镜吃好午饭,离开丹医大后一路直奔去了第一人民医院。当初说动了穆晴的正是红十字会的移植移植协调员,现任一院副院长的刘坤。
    “刘副院长不在。”一位小医生站在医务处大门口,说道,“过几天再来吧。”
    “过几天?”
    祁镜侧过脑袋,往医务处里面张望了几眼,确实没发现刘坤的人影:“为什么要过两天?他去哪儿了?”
    “去国外开会了呗。”答话的是医务处一位小医生,看模样和他一般年纪,“米兰的一场器官移植大会,邀请了国内的一些移植团队领队,还有就是负责说服病人家属的那些红十字会的协调员。”
    “米兰啊......有点远。”
    祁镜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个问题:“我想问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所以我让你过几天再来。”
    “那,有没有刘副院长在那儿的酒店电话?”
    “这我哪儿知道......”
    在这儿扑了个空,祁镜心里不是滋味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干等不是个办法。想了想,他便一扭头跑去了急诊,找何天勤问问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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