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8.颠覆
市北人民医院手术记录单
患者姓名：裘学亭
性别：男
年龄：69岁
住院号：15036604
手术日期：2005年10月1日
术前诊断：消化道穿孔、弥漫性腹膜炎
术中诊断：胃穿孔、弥漫性腹膜炎、异食癖
拟行手术名称：开腹探查
实施手术名称：胃内异物清除+胃穿孔修补术
手术过程：患者取仰卧位，胃肠减压，留置导尿。全麻达成后，常规消毒铺巾。取上腹部正中切口，长约 15cm，逐层切开进腹。
探查发现，肝脏外形质地正常，肝胃韧带，肝肾隐窝，肠间隙间可见大量脓液、食物残渣和三枚形似螺丝钉的金属异物。异物体积2.5*0.8*0.8cm，表面有被胃酸侵蚀的痕迹，考虑是胃内流出物。
吸尽脓液残渣越300ml后，进一步探查，可见胃幽门管前有一穿孔，直径约 0.8-1cm，孔周质软，有溃烂......
手术记录写到这儿，明亮不得不停笔。
术后填写的这张纸是整个手术过程的客观文字描述，全员闭嘴也就算了，难道连书面诊断和记录都要作假？
明亮行医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当初他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以为过段时间病人和家属自己就会松口。现在看来，老头当时的坚持确实有他自己的道理。
要是被人发现有隐疾，还是那么不堪的隐疾，就算是普通人都忌讳，何况是他这样地位的人，传扬出去确实不太好。
现在问题是该怎么办？
他可没信心保证这份病历不会传扬出去。
其实按科室那帮人的做派，只要明天一早交完班，这场奇怪的手术肯定会成为他们的谈资。到时候肯定是全院皆知，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难道直接上报行政总值班？
就老陈那唯唯诺诺的性格，肯定是对裘家言听计从。可真要之后出了事儿，翻脸就会让我们普外自己来背锅！他片叶不沾身，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临床一线。
瞒着不说？
病历管病历写，交班的时候按一般的胃穿孔说，一笔带过？
行倒是行，只是病历保管成了问题，尤其之后做病历封存的时候，是封真的还是假的？
“真是个烫手山芋啊......”
明亮放下笔，回身看了眼还在给裘学亭做缝合的小丁，想先换换脑子：“洗干净开始缝肚子了么？”
“嗯，在缝了。”
小丁在手术后半段才进的手术室，那会儿明亮刚捞干净胃，已经准备缝切口了。一个刚硕毕的住院，能得到的机会不多，缝合腹腔是很好的锻炼，他自然不肯放手。
“那些掏出来的东西呢？”
“在这儿呢。”这次说话的人换成了刚才的一助。
他手里拿着一个弯盘，里面是搜刮完裘学亭胃肠道后的战利品：“东西都冲洗干净了，体积、重量、质地都做了详细记录，还有......”
说罢，另一张手术记录单也递到了明亮的面前。
“这是什么？”
“我自己写的手术记录单。”一助笑着说道，“老爷子是阑尾炎穿孔，我们做的是阑尾切除术。那么简单的手术，就不劳老师费心了。我试着写了一段，老师看了没问题的话，再签字吧。”
记录单里的手术过程很巧妙地用阑尾炎穿孔替换掉了之前的胃穿孔，也没有提及异物的事情，整个流程正是自己之前设想的样子。
“写得还不错。”明亮上下扫了一遍，没看到有什么错漏，实力已经超出了实习生的范畴，“你叫什么名字？”
“齐晋。”
明亮乍一听这名字觉得耳熟，不过累了一天，又被裘家闹了一晚，他脑子很乱，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病人明明是消化道异物，我却要写阑尾炎......”
“多做个准备嘛，到时候应对上头追责的时候也方便。”他把记录纸轻轻放在了桌上，在走之前又忍不住看了眼弯盘里的东西，笑着说道，“而且我记得他儿子还不知道老头是什么情况吧？”
“看着像知道，不过......”明亮点点头：“胃里的情况肯定不知道，不然不会是之前那种反应。”
“我猜他应该很想知道，到时候拿假的吊他胃口咯。”
祁镜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写下的诊断内容：“不过这些都是虚的，应付人用的把戏。明主任，作为主刀，市北胃肠外科的副主任，这样一个表现夸张的病人不发篇文章是不是可惜了？”
这句话彻底点醒了明亮。
自己说到底还是名医生，如果领导真的受制于裘家，那自己就交阑尾炎切除术的记录。如果领导无所谓，那自己就交胃穿孔修补术。事情只要没暴露，大家就相安无事。一旦暴露，不管进入病历夹的是哪一份，另一份都会成为保护他的重要证据。
所以自己手里这两份记录单都必须留下。
而且如此奇特的病例，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异食癖吞食电池，因为电池的微弱电流干扰心电图产生心梗图形，他想想就觉得兴奋。
只要能细心润色一下，绝对是爆款。
“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等老头醒了之后再给他做几次心电图，看看还有没有‘心梗’......”
在以前，能做好份内的事、值班不出岔子、平时不给上级医生和带教添乱的实习生，就已经非常优秀了，一个班里都未必能找到一个。
但现在，明亮心里对于优秀有了新的认识。
什么才是优秀的实习生？
做好份内事只是本职工作，不给上级添乱也是基本要求，真正能帮上级和带教分忧的才能算得上优秀！
明亮看着手里的手术记录单，再回头瞥了眼手术台边只管缝肚子的丁一浩。
高下立判。
“医生就是医生，管那么多干嘛！”
明亮轻哼了一声，把祁镜递来的记录单塞进了病历夹，自己继续提笔写下手术记录的后半段：
【......轻轻挤压胃部，发现胃内有大量异物，形态各异。
因异物体积不大，为尽量保留胃部完整，在穿孔旁做长约2cm切口，一一挤压胃部取出5*1*1cm笔帽一支、2.5*0.8*0.8cm螺钉共五颗、2*0.6*3.8cm肥皂一片，以及被严重腐蚀的五号电池两枚。
高度怀疑电池遇胃酸后表层被腐蚀，进而发生泄露，导致病人胃内多处溃疡。
术中诊断：严重异食癖、弥漫性腹膜炎、胃溃疡穿孔。取尽胃内异物后，决定行胃穿孔修补术。
沿垂直于幽门管方向间断缝合 7 针关闭穿孔及人工切口，表面涂以 OB 胶，并以大网膜加强。以稀碘伏水冲洗腹腔，于修补处及盆腔各置腹腔引流管一根。清点纱布器械无误后，逐层关腹。
术中出血少量，手术过程顺利，术毕，病人安返病房。】
......
“裘先生，你父亲的手术做完了。”
明亮走出手术室，找到了站在门口等了许久的裘开海。他手里拿着刚才那张手术记录单，递了过去：“这是你们要的手术结果，急性阑尾炎穿孔。我们做了阑尾切除术，现在老先生已经送回病房了。”
裘开海点点头，这一夜算是熬过去了一半。
只是......
“阑尾炎穿孔？”裘开海看着诊断，有些疑惑，“明主任，我是家属，你就别用这个来糊弄我了，我爸到底是什么病？”
“家属？”
明亮摇摇头：“当初裘老先生和我说的是不能泄露半点消息，要我闭上嘴，谁都不能说，并且严格要求诊断必须是阑尾炎穿孔。这和是不是家属没关系，按裘老先生的意思，手术过程就是纸上记录的那样。”
“你怎么死脑筋？”
裘开海作为裘家现在的管事人，为了统筹全局，必须掌握每个人的情况。
现在自己的大哥极有可能被抓，到时候肯定裘学亭作保，他不希望到了那个节骨眼上再横生枝节出来。所以裘开海必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父亲的身体情况，是生是死，是新病还是旧疾，亦或是其他什么，他都要知道。
只有掌握了一切，他才能尽早做准备，不再犯之前犯的错误。
“明主任，请告诉我实情。”
“实情就是阑尾炎穿孔。”明亮丝毫不退让，“如果裘先生有疑问，可以等病人醒了之后自己问他。这些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我爸要是肯和我说，我还用得着那么麻烦来找你么？”
明亮依然摇头：“我之前也说了，医院有规定，医生必须保护病人的隐私。”
“隐私？委托人上写的可是我的名字！”
“委托人......如果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病历本里的内容都按原病情来记录，这样我就不算谎报病例。”明亮似乎早有准备，另一手拿的正是授权委托书，“只要你自己写一段然后签字，我就把实情告诉你。万一以后裘老先生过问起来，责任也在你不在我。”
“给我，我签！”
裘开海早就管不上父亲的想法了，现在要保住的是整个裘家，损伤一些父亲的个人私利无伤大雅。
当然，他也知道明亮在打什么算盘，为了逃避擅自修改病历的责任，这份来自家属的签字声明非常重要。只要有了自己的签名，病历内容就可以按原样来写，而且到了裘学亭面前他也没什么过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裘开海很理解他的做法，但有一点他必须强调：“签字没问题，你病历想怎么写怎么写，但是！！”
“裘先生请说。”
“请务必履行你刚才说的话，保证我父亲的隐私。”
“我之前说过，医生必须保护病人的隐私。”明亮解释道，“裘先生现在划归到了胃肠外科病房治疗中组，组长是我，管床医生是这次手术的助手，也是我的研究生。老先生又住在vip，病历由我亲自保管，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
裘开海听了这些，小小迟疑了片刻，还是落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明主任~”
这时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了两位年轻人，都戴着手术帽和口罩。他们看了眼一边仔细翻看手术记录的裘开海，笑呵呵地打起了招呼：“裘先生，我们就先走了。”
见两人都穿着手术衣，裘开海很自然地点头致意，并说了句“谢谢医生，辛苦了”。等人走了之后，他才问向明亮：“这两个就是你的助手？”
“嗯。”明亮说道，“之前在楼上见过的，大概是戴着口罩你没人出来吧。”
“哦。”
之前裘开海一直在想父亲的事情，没太在意主刀以外的小医生。现在再见，这两人虽然蒙着脸，可眉宇之间总给了他一种略带恶心的熟悉感。
难道以前见过？
我也没怎么来过市北医院啊，到底是谁来着呢......
算了不管他了，现在肯定是父亲最重要。而且裘学亭的手术记录内容写得太过专业，也由不得他多想：“挤压胃部取出......笔帽？螺丝？肥皂电池？”
他习惯性地跳过了几串规格数字，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些东西上。不得不说，这些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内容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明主任，这是假的吧？”
“东西就在手术室里，如果不信我可以让护士拿出来给你看。”
明亮解释道：“当然按照一般流程，我们应该主动把东西拿出来的。只不过之前定的阑尾炎穿孔，而且现在周围也有不少家属在等手术结果，我觉得不太方便。不过如果你坚持要求的话......”
说完，他就绕有深意地看了看四周，意思很明显，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拿出来肯定会惹来一群人围观。
裘开海懂他的意思，一个副高还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和裘家作对。而且他这时也联想到自己父亲的旧疾：“我爸他为什么会吃这些东西？这也太不正常了！”
“要我说实话么？”
“实话，我当然要实话！”
“异食癖多见于长期的缺铁性贫血，但老爷子血报告没什么问题，所以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明亮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然后慢慢画了几个圈，“我猜他在精神方面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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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姓名：裘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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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6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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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中诊断：胃穿孔、弥漫性腹膜炎、异食癖
拟行手术名称：开腹探查
实施手术名称：胃内异物清除+胃穿孔修补术
手术过程：患者取仰卧位，胃肠减压，留置导尿。全麻达成后，常规消毒铺巾。取上腹部正中切口，长约 15cm，逐层切开进腹。
探查发现，肝脏外形质地正常，肝胃韧带，肝肾隐窝，肠间隙间可见大量脓液、食物残渣和三枚形似螺丝钉的金属异物。异物体积2.5*0.8*0.8cm，表面有被胃酸侵蚀的痕迹，考虑是胃内流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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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记录写到这儿，明亮不得不停笔。
术后填写的这张纸是整个手术过程的客观文字描述，全员闭嘴也就算了，难道连书面诊断和记录都要作假？
明亮行医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当初他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以为过段时间病人和家属自己就会松口。现在看来，老头当时的坚持确实有他自己的道理。
要是被人发现有隐疾，还是那么不堪的隐疾，就算是普通人都忌讳，何况是他这样地位的人，传扬出去确实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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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历管病历写，交班的时候按一般的胃穿孔说，一笔带过？
行倒是行，只是病历保管成了问题，尤其之后做病历封存的时候，是封真的还是假的？
“真是个烫手山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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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另一张手术记录单也递到了明亮的面前。
“这是什么？”
“我自己写的手术记录单。”一助笑着说道，“老爷子是阑尾炎穿孔，我们做的是阑尾切除术。那么简单的手术，就不劳老师费心了。我试着写了一段，老师看了没问题的话，再签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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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晋。”
明亮乍一听这名字觉得耳熟，不过累了一天，又被裘家闹了一晚，他脑子很乱，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病人明明是消化道异物，我却要写阑尾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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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他应该很想知道，到时候拿假的吊他胃口咯。”
祁镜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写下的诊断内容：“不过这些都是虚的，应付人用的把戏。明主任，作为主刀，市北胃肠外科的副主任，这样一个表现夸张的病人不发篇文章是不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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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异物体积不大，为尽量保留胃部完整，在穿孔旁做长约2cm切口，一一挤压胃部取出5*1*1cm笔帽一支、2.5*0.8*0.8cm螺钉共五颗、2*0.6*3.8cm肥皂一片，以及被严重腐蚀的五号电池两枚。
高度怀疑电池遇胃酸后表层被腐蚀，进而发生泄露，导致病人胃内多处溃疡。
术中诊断：严重异食癖、弥漫性腹膜炎、胃溃疡穿孔。取尽胃内异物后，决定行胃穿孔修补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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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先生，你父亲的手术做完了。”
明亮走出手术室，找到了站在门口等了许久的裘开海。他手里拿着刚才那张手术记录单，递了过去：“这是你们要的手术结果，急性阑尾炎穿孔。我们做了阑尾切除术，现在老先生已经送回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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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人......如果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病历本里的内容都按原病情来记录，这样我就不算谎报病例。”明亮似乎早有准备，另一手拿的正是授权委托书，“只要你自己写一段然后签字，我就把实情告诉你。万一以后裘老先生过问起来，责任也在你不在我。”
“给我，我签！”
裘开海早就管不上父亲的想法了，现在要保住的是整个裘家，损伤一些父亲的个人私利无伤大雅。
当然，他也知道明亮在打什么算盘，为了逃避擅自修改病历的责任，这份来自家属的签字声明非常重要。只要有了自己的签名，病历内容就可以按原样来写，而且到了裘学亭面前他也没什么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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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不管他了，现在肯定是父亲最重要。而且裘学亭的手术记录内容写得太过专业，也由不得他多想：“挤压胃部取出......笔帽？螺丝？肥皂电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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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主任，这是假的吧？”
“东西就在手术室里，如果不信我可以让护士拿出来给你看。”
明亮解释道：“当然按照一般流程，我们应该主动把东西拿出来的。只不过之前定的阑尾炎穿孔，而且现在周围也有不少家属在等手术结果，我觉得不太方便。不过如果你坚持要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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