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贺壹生病了。
        如男敏锐地感觉到了事情的异常。
        因为那天早晨，他没有起床洗澡，也没有赶在她敲门之前吹好头发。
        “你怎么了？”如男拉开他房间的窗帘，发现他面色很是憔悴。
        “头疼。”他用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太阳穴。
        “家里体温计在哪？”
        如男穿了件灰蓝色的木耳边雪纺衬衫，底下配的灰色a字半长裙，看上去温柔知性，明媚皎洁。
        “我也不知道体温计在哪。”他说完这句话，咳嗽了差不多十几秒才停下来。
        “糟糕，估计是感冒了，家里有药吗？”如男一边说着，一边以跪坐的姿势爬上了他的床，快速而轻盈地用唇贴了贴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应该，也没有药。”
        “那我出去给你买，你再躺会，要喝水吗？嗯，要喝的，你等我下，我去给你倒杯柠檬水。”
        “男男。”
        如男刚要下地，不期却被他一把拉入他怀中，她的脸刚好停留在他的脸上方十厘米处，再近那么一点点……
        他们就要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一样不小心亲上了。
        “你别走。”
        贺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如男仔细回味了一下，她感受到了一丝被压抑的痛苦。
        “我又不是药，我留在这又治不了你的病。”
        “你就是我的药。”贺壹说完，就将她整个人翻转到了他身下。
        然后，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如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她尝到了他口中的牙膏味儿……
        也就是说，这个患了重感冒的男人，是早晨起床洗漱收拾完又躺回来的……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不舒服？
        如男再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阳光雨露顷刻入心的感觉，那是一种令她害怕却又让她幸福的充盈感。
        她像是一个被缚住双眼的少女，任由心爱的男人将她牵引至秘境深处。尽管她的眼睛里是一片黑暗，可她的心却仙境一般，花草繁茂、落英缤纷。
        这种感觉很奇妙，尽管她和他分开了那么多年，却好像她们仍然处在少年时光，她和他都穿着蓝白校服，就像陈楚楚偷拍的照片一样，他在闹，她在笑，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而美好，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陪我躺会。”
        许久之后，贺壹还是停下了动作，让如男侧躺在他身边，她和他彼此相望，晨曦顺着白色窗帘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清亮的如一汪月下泉。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贺壹用拇指轻抚着如男的脸。
        “唔，还好。”
        如男从来没有花过时间来怨恨过去，若她一直沉浸在那些过往岁月的不堪里，她不会再拥有前行的力量。
        只看脚下的路，不瞻前，也不顾后，是她这些年的生存法则。
        靠着这个，她才拥有的今天的一切。
        她只想好好把握每个‘此刻’，而眼前的贺壹也刚好在这个‘此刻’之中。
        她还是挥不去脑子里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她的想法，她把他爱她的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既然如此，她就更没有不好好珍惜当下的理由。
        “你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贺壹忘不了昨天连逍的微信。
        他说，她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是他陪她度过的。
        贺壹知道她一直都活的很不容易，可是他也真的很想知道她人生中真正最难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想他至少让她以后都不再经历那些同样的痛苦。
        “其实，遇到你之前的每一天都是艰难的。”如男笑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很治愈。
        “你少哄我。”
        “我说的是真的。说起来，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下杨导家那只叫刘青云的小猫，要是没有它，我们大概还没有重逢的机会。”
        “嗯，回头你带些好吃的给它。算是咱俩给它这个媒人的谢礼。”
        “是媒猫。”
        “是媒猫。”贺壹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很好玩，忍不住又学着她重复了一遍。
        “我和我爸妈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你知道吗？”如男还是决定告诉他这个。
        “我知道。”
        “你知道？”如男吃惊至极。
        “你高考那两天我有回去来着，我在你考场外，陪了你两天，你知道吗？”
        “那个人是你？”如男震惊至极，她一下坐起身来。
        “是我。”
        他们都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他们小县城一共两所中学，一所省重点，一所普通高中。
        如男的高考考场就在那个距离她们学校6站地的那所普通高中。
        高考前的一夜，她失眠了。
        几乎是一整夜没合眼，第二天早晨天边刚泛鱼肚白，她就起了床。
        她准备徒步走去考场。
        倒也不是没有那坐公交的一块钱，而是她的脑子实在是太乱了，所有杂七杂八的念头在脑海中群魔乱舞，她像是一个打了通宵游戏的人，脑皮层极度兴奋，海马体一片空白。
        她很怕待会到了考场上，她的记忆会出现转换和定向功能上的紊乱。
        寒窗苦读十二年，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可是她却拿不准待会考场上会出现什么事。
        换好衣服背好书包，她再一次检查了证件、准考证以及文具。然后她推开门走出了宿舍。
        彼时天色已经大亮，金星孤零零地伴着一弯浅月。
        路边的早点摊子上煮着豆浆和豆腐脑的不锈钢大锅氤氲着热气，油条和油饼在热油里跳着舞。
        扎红色围裙的老板娘挽着袖子忙碌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背对着她而坐，因着时间太早，其余座位上仍是空荡荡无人光顾的状态。
        如男本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她知道她得吃东西，于是她点了一个肉包和一杯豆浆。
        但她没打算坐在这吃。
        她翻开书包找钱，拿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老板娘，然后对方找回她两枚一块和一个五角的硬币。
        她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她当时觉得这两三枚硬币很小巧，就顺手塞到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然后，她就握着热豆浆神游着离开了。
        她把和她的命一样珍贵的书包，落在了早点摊子的塑料椅子上。
        等到她慢慢吃完早餐又走了两三站地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她惊惧到差点因为双腿战栗而跌倒！
        十二年磨一剑，她这是还没上战场就把剑丢了……
        缓了好几秒，她才慢慢稳住心神，她终于想起了她从书包里掏钱的那个画面，书包被落在了人流复杂的早餐摊子上！如果有人拿走了它，那么她的一生就完了！
        她悔得几乎没当场抽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可以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犯错！她立刻急急的往回跑，却不想一个戴着头盔骑复古机车的男人刚好停在她的身边。
        是那个早餐摊子上背对着她的男人！
        “同学是不是你的书包？”他问。
        “是，是，谢谢。”她从她手里接过书包，赶紧检查准考证和证件，一切都在。
        她长舒一口气。
        “祝你高考顺利，加油！”男人没有摘下头盔，却比了个耶的手势。
        如男看不清他的脸，她只是觉得他好高好壮，和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像。
        她朝她微微点头，然后匆匆跑远了。
        她莫名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背后胶着，只是她再也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两天，她每考完一场出来都会在人群中看见他，他依旧戴着头盔懒洋洋地跨在路边的机车上，单脚着地。
        然后他也看见了她，他隔着人群又朝她比了个耶。
        如男突然觉得好温暖，因为每个考生在考场外都至少有一个家长在焦急地守护和等待着，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而这个陌生的、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却像她的家人和朋友一样，给了她最珍贵的善意和鼓励。
        “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和我打招呼？”如男哭到不能自已。
        “因为我怕你讨厌我，怕你看见我的真容会影响发挥，我还记得我转走那天说请你吃饭，你都没赏脸呢，可见我在你心里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贺壹帮她擦去眼角的泪。
        “体校一年多，你又长高了十多厘米？”
        “是呗，我那个时候超级能吃你知道吗，打饭都是一盆一盆的。”
        “既然你这么有分寸，机场那天你又干嘛非要和我相认。”
        “因为高考后，我和连逍见了一面。”
        “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差点因为我失去读书的机会。程如男，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我承认我喜欢你，可我贺壹的喜欢，绝不应该变成的你的负担和苦难！”
        “连逍知道？”
        “嗯，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现在对我的好，就是在弥补你心灵上对我的愧疚呗。”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好吗？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贺壹也一骨碌坐起了身。
        “我哪里值得你喜欢，我这么刻板无趣……”
        “你瞎说，你明明聪慧又可爱，你这张脸就是初恋脸好吗，就是特别岁月静好那种！我一看见你，我连咱俩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所以，叫什么名字？”如男抹了抹不断涌出的泪。
        “一个叫贺悦如，一个叫贺慕程怎么样？就是那个我心悦你的悦以及爱慕的慕！”贺壹越说越神采飞扬。
        “不错，贺先生的心意我收到了，就定它了。”如男终于笑了。
        “男男，我想和你说说连逍……”
        “怎么，你和他真谈过？”如男神色认真地看向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他怎么可能谈过！”贺壹简直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反正高中时候不少人都说你俩在一起过。”如男极力忍笑。
        “哥们儿才看不上那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家伙呢！”
        “那你要跟我谈和他有关的什么？”
        “我……我就想说，咱今天能不能不去他家，我今天不舒服……”
        “本来我也没说要去啊，今天工作日，他要上班，我要上学。”
        “啊？所以一会儿你要回学校？”
        “对呀。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我先去药店给你买药，顺便溜溜果冻和辣条。”
        如男说着就蹦下了地。
        “呃……其实我也还好，我感觉我喝点热水就行……”
        “那怎么能行！感冒轻症时候不吃药，等严重了没准就要挂瓶了，多遭罪呀，你放心，这点事我还是能给你办明白的。”
        “你不怕那俩小崽子了啊？”
        如男已经出了门，贺壹只好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没事，我们早混熟了。”
        如男下楼去了。
        只留下贺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思考，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要是压根儿就不用去连逍家，他还装什么病啊！
        他只是想阻碍自己的女朋友和另外一个爱慕者过多接触，可他也不想减少他自己和她本来就所剩不多的相处时间啊……
        那待会他还要不要开车送她回学校啊？
        贺壹就这么郁闷地在床上躺着，突然，同小区一个业主朋友给他带来电话。
        “小贺，你快看下业主群！”
        贺壹不明就里地打开微信，然后就看到了如下数条消息。
        【哈哈哈哈，我本来是不想笑的，可是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这正刷牙呢，一口泡沫喷在洗手台上了。】
        【那是小贺家的两只毛孩子没错吧？】
        【是的呀！】
        【那女孩是谁，怎么之前都没见过？】
        【不知道，长得白白净净还挺漂亮的。】
        【小贺女朋友吧？】
        【卧槽？他那大体格配这小单薄？】后面跟的是一个坏笑的表情。
        【哈哈哈哈，我又看了一遍！】
        他们这帮人这番对话针对的都是一个视频，如男遛狗的视频，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狗溜如男的视频……
        只见视频里果冻和辣条疯了一样地在前面狂跑，如男紧着捯着两根细腿拼命的跟，似乎是怕这俩孩子冲撞到人，她一边紧跟慢跟，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遇到同小区的晨练的人和她打招呼，她还礼貌地停下来跟人家欠身点头，然后下一秒就被俩狗拉着跑远了……
        这是谁，这么闲，这么无聊，手机这么高清，把程如男这狼狈形象拍的这么清楚？
        啊？
        是谁？
        贺壹终于也忍不住笑了。
        半个小时后，灰头土脸的如男进了家门。
        她见到贺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健身，非常强烈那种！”
        “你确定？”
        “比爱你这件事还确定。”
        “行，哥们儿带你，学费每小时一百个吻。”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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