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如果贺壹再来问如男：“你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一定可以很确定地回答他：“就是刚刚过去的这三天。”
        这三天，她白天下了课就跟着贺壹去健身，晚上连逍下了班还要赶到他那边做练习。
        她这个长期不运动的身体僵硬而迟钝，甚至连最低强度的健身动作都没办法坚持下来。经历了第一天简单的热身拉伸、力量训练、有氧运动和拉伸放松后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待到第二天她差点因为全身的肌肉疼痛下不了床的时候，她才对贺壹的日常训练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男男，你感觉怎么样？”贺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站在如男的床边，极力忍着笑。
        “感觉我小时候背着弟弟去放羊都没有这么累过。”
        “什么？他们叫你放羊就放羊，干嘛还要背着你弟弟！简直岂有此理！”
        如男真的很感动，可是，这是她刚才那句话想表达的重点吗？
        她热泪盈眶地挣扎着坐起身，然后艰难地把两条腿搬下床。
        连逍家住在28楼，如男上楼的时候，对这个楼盘的开发商、设计师、整个工程部以及电梯的发明人都表示了诚挚的感谢，如果没有他们，就算连逍是可以助她飞升的神明，她都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毅力拖着这半残的腿爬上来拜他。
        她还是不够虔诚，她想。
        不过，连逍可是毕业于北美某顶尖商学院marketing专业的海归精英，人家肯屈尊降贵牺牲个人时间来帮她，她必须严肃且虔诚。
        “要不要我抱你上去？”贺壹好心疼。
        “拜神还有坐轿子上山的？”
        “还真有，不然你以为老佛爷当年是怎么上的万寿山。”贺壹大笑。
        “老佛爷身边的，都是那啥吧？”贺壹的表妹章樟突然在旁边接话。
        “你给我闭嘴吧。”
        连逍打开门，被门口黑压压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贺壹陪着程如男上来也就罢了，他那个聒噪表妹跟着上来干嘛？
        “连老师晚上好。”
        章樟一下子冲上去给了连逍一个法式贴面礼。
        待到连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时候，章樟已经退后一米站定，连让他气急败坏推开她的机会都没给。
        如男看见连逍的脸、脖子甚至耳垂都迅速变成了绛红色，像是受了内伤的顶级高手，感觉下一秒就要吐血了。
        “男男你穿这双拖鞋。”贺壹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而然地牵着如男进了门，然后大刀阔斧地坐到了沙发上。
        “连潇洒，我那天好像看到你冰箱里有大红袍来着，拿出来给我尝尝呗。”贺壹得寸进尺。
        “你没资格喝。”连逍咬牙切齿。
        “为什么！”贺壹不服气。
        “那是人家好容易得的顶级茶叶送给姐夫的，姐夫给我拿了一点点，我还没舍得喝呢。”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更得尝尝了，也不知道这顶级大红袍什么味儿，是大红袍母树培育出来的吗？”贺壹说完就自顾自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茶叶。
        “章樟烧水，今天你有口福了。”贺壹说着将冰箱里某品牌的高级矿泉水抛给了表妹。
        “好嘞哥。”
        如男感觉这对自来熟的兄妹俩已经快给连逍气得七窍生烟了，她想了想，只好低声问了声：“连老师，我们这就开始吗？”
        连逍这才铁青着脸把目光从那对讨人厌的兄妹身上转到如男身上。
        他见她看着他的目光通透自然，倒是没有前两天的躲闪和拘谨了，只是她表情如此龇牙咧嘴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贺壹对她？
        “你怎么了？”连逍的目光微凉。
        “我这两天健身呢，身体还不太适应。”如男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挺好，运动能让人更健康和自信些。”
        “是。”
        “那咱们进去吧。”
        “你们去哪？”贺壹一下站起身。
        “书房呗，客厅太吵了。”连逍毫不客气。
        “我和章樟从现在起一句话不说了，你们就给我在餐桌学。”
        “啊，书房好像确实更好点吧。”如男仔细想了想说道。
        “程如男！”贺壹要疯了，他现在十分确定她的反应迟钝，她难道就看不出连某人对她的图谋不轨？
        “好，你们一句话都不许说，能保证吗？”连逍目光如刀。
        “我们保证啊，必须保证。”
        连逍的英语发音实在太好听，如男感觉自己正坐在美式情景剧搭建的客厅的沙发上，她面前坐着的，就是最潇洒迷人的男主角。
        “frasultingmath和profitability都没问题吧？”
        “大部分都应该没问题。”
        “我想那些也难不住你，其实，还是那句话，气场最重要，其实caseinterview并不存在什么100正确的答案，面试官看重的不是答案，而是你展现出来的分析能力，解决问题能力，沟通能力和创造力，你记住别怯场，大大方方逻辑闭环就可以了。”
        “但愿我真的不会怯场。”
        “你知道我们现在做的mork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你想象中的面试。你以为的是面试官坐在你对面，带着强大气场，讲着流利的英文，冒着寒光的双眼散发着极致的洞悉力是吧？”
        “不然呢？”
        “事实上，他们有可能脑子还在处理他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注意你都说了些什么。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你所展现出来的笃定与自信就非常重要了，你明白吗？”
        “你觉得我这英语口语怎么样？”对于这一点，如男还是没有自信。
        “完全没问题啊，我说了，你不必像nativespeaker那样说的那么完美无瑕，大中华区的学生，其实都差不多，你是我接触的人里面算是表达好的，主要是你的逻辑感特别好，这一点应该是基于数理思维吧，我记得上学那会你数学和理综都是几乎拿满分的，respect。”
        “过奖过奖。”
        “我真心的。”
        “哪里哪里。”
        “你别谦虚了。”
        如男和连逍还在这里做毫无意义的极限拉扯，贺壹那边却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他们俩同时回过头去。
        “不好意思啊，茶叶盒掉地上了，不过你放心，茶叶一点没糟蹋。”贺壹眯着眼睛笑，眼角的痣动人。
        “别说话好吗？”
        “没问题，你们继续，继续。”
        “也别发出任何声音。”
        “放心，放心。”
        “那我们就从你的自我介绍开始吧。”连逍转过头来。
        “ok。”
        如男深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脸，然后她翘起了嘴角。
        她必须把连逍当做是面试官本官，这样她才能够完全地代入角色，更准确的表达自己。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笑容已经带着连逍穿越时空，回到了他们共同的年少时光。
        “程如男，你听这首歌好听吗？汪苏泷的《有点甜》。”
        高一那年某个大课间，连逍因为帮班主任做事错过了早操，他回班级的时候，班里只剩下程如男和另外一个女生，她们正外放着随身听里的音乐。
        看到他进来，她们立刻吐了吐舌头，然后插上了耳机。
        他当然知道女孩子有时候是不用出早操的，所以他只是把东西放回到座位上就准备下楼了，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他本来应该从后门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第一排，然后从前门旁边的消防通道下的楼。
        人们都说，初恋的滋味最令人难忘，可是他和程如男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交集可以让他们产生和爱情有关的故事，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仍是忘不了她多年前戴着半边耳机双手托腮的样子？她是他见过的最纯粹干净的姑娘，也是他见过的最聪慧坚韧的姑娘，她身上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的淡然和温柔。
        他比谁都知道她的不容易，那样的家庭和成长经历都没有将她拉入堕落的深渊，可见她的内心该是如何的充满力量！
        这些年，他没有停止过思念她，寻找她，既然来老天安排他们重逢，他就不能让自己对她的人生袖手旁观。
        他想让她遇见更好的自己。
        “连逍？我说的可以吗？”
        “啊，可以啊，很好。”连逍轻咳了一声，然后点头。
        “好什么好，我明明听见她刚才结巴了好几次。”章樟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
        “你们别说话。”连逍转过头去，面色冷若冰霜。
        “他好冷酷，我好喜欢。”章樟握着小拳头在桌面上情不自禁地敲，满眼都是小星星。
        “你别说话。”贺壹没好气地低吼了句表妹，然后大大灌了一口茶水。
        就这还是大红包母树培育出来的？他也没喝出来什么好来，这个连潇洒可真会附庸风雅。
        “这道题，你估算一下首都机场的客流量，这是个典型的marketsizing问题，这种题都是有答题套路的，你一旦掌握了诀窍就会发现它其实非常简单，不过你要先组织一下英文表达……”
        连逍还在自顾自地疯狂输出，然后他才发现，她已经半天都没有给他什么回应了。
        她竟，睡着了？
        连逍看了看表，这也才十点半而已，她怎么会这么疲惫？
        她睡着的样子太好看，弯弯的眼线，长长的睫毛，动人的小双眼皮，高挺的鼻梁，丰盈的唇……她从来都不是那种高鼻深目混血感十足的大美女，她是另一个极致。
        连逍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雨夜，她手腕上的红痕。
        他知道，他不该想起那个画面的，那个画面是她的耻辱，他多想一秒都是在承认他人格的卑劣。
        可是，他控制不住。
        这么多年了，多少次午夜梦回时，他都会看到她手缚着黑色绸带低头垂眸的乖顺模样，他入了魔，他戒不掉。
        “如果，我足够坏就好了。”他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他足够怀，他完全可以不用顾忌贺壹的想法，只对她的领地单刀直入就好，可是他不能。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人格上已经完成了社会伦理的驯化，贺壹是他最好的兄弟，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为了爱情背叛他。
        所以，他痛苦。
        和她重逢后的每一天，他都没有真正的快乐过。
        为什么她会先遇到贺壹呢，如果与她先重逢的那个人是他，故事的结局会有不一样吗？
        如果她愿意，他会带着她远走他乡，去欧美，去澳洲，去这世界上任何一个没有贺壹的角落，极致地拥有彼此。
        她会愿意吗？
        “男男？”贺壹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走到餐厅，却发现她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而连逍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心里蔓延起一种无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身处险境，四面楚歌。
        “她白天都干嘛了，累成这样？”连逍的语气恢复了清冷无情。
        “在学校上课上到下午三点，然后又去健身房呆了两个小时，吃了点东西，看了会书，就赶到你这边来了。”
        “健身要循序渐进才行，欲速则不达，你劝着她点。”
        “放心，这方面我是专家。况且，她是我女朋友，我比谁都心疼。”
        “行，那不然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儿睡吧，别折腾她了。”
        “你这就两个房间，难道你要和章樟睡？”贺壹弯起眼睛，笑容没有任何攻击性。
        “你和我睡。”连逍站起了身。
        “谁要和你睡，你睡觉磨牙。”
        “你怎么不说你还打呼噜呢。”
        “你别污蔑我啊，我可是高冷男神。”
        “那你睡沙发吧，你把她抱进房间去。”连逍站起身离开餐厅，再也没有看贺氏夫妇一眼。
        “连老师下课啦？”章樟甜笑着和他挥挥手。
        她得到的却只是他一个无可无不可的冷漠眼神。
        “拽什么拽，总有一天叫你拜倒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
        章樟小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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