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离与入学

深夜，禅院老宅在一片宁静的黑暗中沉睡。
        唯有角落的禁闭室里，仍有几处石灯笼在闪烁。烛火在冷硬的灰黑色间跳动，暗淡暖光之下，隐约映照出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影。
        她身着繁复的和服，安静跪坐在榻榻米上。黑色长发垂落至地，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过分平静的神色有种不似人的惊悚，像是橱窗里沉睡的洋娃娃。
        【欢迎来到游戏“咒术国度”，正在载入人物信息……】
        【姓名：禅院柚
        年龄：15
        普通技能：礼仪lv40，烹饪lv35，缝纫lv35
        特殊技能：初级刀术lv100、时空访客（术式）lv3
        战力：100】
        少女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眼。
        系统：【晚上好，柚子。】
        禅院柚轻轻应了一声。
        昏暗的环境让听觉变得更加灵敏。一片寂静间，门外突兀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几秒之后，女仆长叩响了房门。
        “小姐，时间已到，您可以出来了。”
        禅院柚小幅度动了一下。
        跪了四五个小时，腿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不动还好，一动就感觉有千万只小虫啃噬肌肉，造成难以忍受的刺痛感。
        她短暂蹙了下眉，声音却平静如常：“婆婆，父亲他……有吃晚饭吗？”
        “您放心，老爷已经吃过了，特别是您做的舒芙蕾。”
        门外的女仆长在心里叹了口气。
        禅院柚是她见过性格最好的小姐，温柔、耐心、谦和，与其父禅院木原比起来，简直是磁铁的两个极端。
        禅院木原对他唯一的女儿严苛到不像是有血脉联系，非打即骂，还总是莫名其妙关禁闭。
        即便如此，禅院小姐每次出禁闭的第一句话仍是，父亲如何。
        ……说句不合礼的话，小姐实在不必如此，多考虑一下自己吧。
        “性格最好”的禅院小姐眨了下眼。
        女仆长的话语收入面板，大脑迅速剥析出其中蕴含的情绪，将一个人的复杂心理尽数展现在眼前。
        禅院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
        她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一片黑暗中，无人觉察到深埋其中的恶意。
        “那就好。”她回答，“夜深了，婆婆也早些休息吧。”
        女仆长面带忧虑地离开了。
        禅院柚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
        推开门，台阶上是女仆留的一盏灯笼。她提了起来，迈步踏上一条已走了无数次的鹅卵石小道。
        小道尽头是禅院木原的居所。
        禅院柚停下脚步。
        金枝玉叶的小姐凝视着眼前的恢宏建筑，短暂沉默后，竟是俯身行了个跪礼。
        旁边的守卫毫无波动，仿佛没有看到禅院柚的动作。事实上，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老爷罚了大小姐几次禁闭，他们就看了这样的场面几次。
        从惊诧到嘲弄，嘲弄到怜悯，怜悯到漠然。说到底，事不关己罢了。
        眼前的少女俯身而下，宽大的和服袖子落在地上，挡住了底下的动作——微弱的光点从指尖溢出，渗入砖缝，缓缓融进泥土中的一片白色光团。
        不，那不是光团。
        那时一个巨大的、盘踞在建筑底下的咒力旋涡。
        在吸收了最后一粒光点后，漩涡中心逐渐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纹路。晦涩的符号不断闪烁，它们整齐排列，相互连接，勾画出绚丽的大阵。
        咚——
        人耳无法听见的钟声从比亘古更加遥远的地方响起。下一刻，有什么力量附着在了大阵上。
        【“锚点”建立成功】
        眼前的青石地板短暂溢出光芒，又很快被禅院柚的影子吞没。
        禅院柚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他人踩过的东西，她用手一次一次触碰。禅院家是咒术世家，为了不被守卫觉察，她只能借着跪礼的动作，小心翼翼调动一点点咒力。
        经年累月之下，终于形成……诅咒。
        【初始任务：羁绊】
        【任务状态：已完成】
        【任务奖励：解锁“时空访客”时间倾向。】
        禅院柚起身，拿起灯笼，细细掩去脸上不合时宜的畅快。
        ——怎么能轻易小看玩家的报复心呢。
        她微笑着，轻声道：
        “那么晚安，父亲。”
        第二日。
        庭院的樱花树层层盛开，如海中小舟般缓缓摇曳落地。周围只有虫鸣鸟啭，以及水珠从草叶上滚落，破碎在泥土中的轻响。
        几个三四岁的孩子看见了禅院柚，兴奋地踮起脚挥手。
        禅院柚笑着将糖果放进孩子们的手心，转身就碰上了前来传话的守卫。
        “小姐，老爷找您。”
        “我知道了。”
        她跟着守卫来到禅院木原的书房前。
        推门走入，扑面而来的就是昂贵香料的浓郁味道。即使闻了那么久，禅院柚还是会感到略微不适。
        “怎么来得这么慢。”和服男人皱了眉头。他绷着一张脸，对着女儿就是一顿数落。
        禅院柚早就习惯了。她保持着最标准的垂首姿势，安静聆听和服男人滔滔不绝的抱怨。
        然而，这次抱怨结束得比想象中早。
        她略微诧异地抬起头。
        “你……”男人神色复杂。他右手搭上禅院柚单薄的肩膀，俯身打量禅院柚。
        这是禅院木原第一次这样认真看自己的女儿。毫无疑问，她更像她多年前去世的母亲：黑发黑眸，五官精致，笑起来时就像静谧的月。
        是典型的大和抚子型长相。
        有这样的外貌优势，本可以好好投资一番，只是……可惜了。
        禅院木原不再犹豫，声音也跟着冷漠下来：“你听过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吗？”
        “嗯，刀术老师有讲过。”
        咒术高专，是独立于咒术家系之外、以培养咒术师为目的的特殊学校。许多咒术师在毕业后仍会以高专为活动据点。
        禅院木原：“主家打算推荐你去东京咒术高专就读，监视五条家六眼的发展情况。你准备一下，明天出发。”
        说完，他又有些不甘心，压低了声音补充：“反正你也不可能杀死六眼，那就尽力和他打好关系，知道吗？”
        “……”
        禅院柚并不觉得意外。
        一方面，早在几天前，就有人隐晦地给她传递过相关消息。她毕竟在禅院家待了那么多年，一点儿渠道都没有就太对不起玩家的身份了。
        另一方面，禅院柚熟悉禅院家的作风。最近传来消息，五条家的那位不在族中进修，反而跑到了咒术高专求学。作为竞争对手，禅院家安安静静不闹妖蛾子才是怪事。
        禅院柚沉默的举动触动了禅院木敏感的神经。
        “你是没听见吗？还是有什么不满？”禅院木原皱起眉头，大声斥责，“不要不识好歹！为禅院家做贡献就是你最大的荣幸了。”
        把个人私欲说得真好听。
        禅院柚垂眸。
        不满？她当然不满了。这道命令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从禅院木原的态度来看，禅院家并不会出手保她。
        她是为了引玉被抛弃的砖，是碎掉也没关系的棋子。若她真的对此毫无不满，那才叫“不识好歹”，
        但……
        只要能借此离开禅院家，这个险，她愿意冒。
        禅院柚露出禅院木原最熟悉的温顺笑容：“怎么会？父亲大人的要求，柚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完成。”
        这是对禅院家最合适的回应。禅院柚还没有能力对抗一座庞然大物，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
        至于禅院木原——
        好歹做了她那么多年的便宜父亲，她会帮他挑个适合的日子，让废物的死亡变得稍微有些价值。
        东京咒术高专的位置很偏僻。它坐落于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建筑风格偏向传统，比起学校，倒更像是庙宇。
        ……对了，据说对外宣称是私立宗教学校。
        前来接禅院柚的是一位很魁梧的男性，皮肤黝黑，看起来很冷硬。
        禅院柚立刻从脑中找到了他的信息。
        夜蛾正道，25岁，善于制作诅咒人偶“咒骸”的大师。
        也是她未来的班主任。
        “小姐就拜托您了。”陪同她前来的人向夜蛾正道点点头，又嘱咐了禅院柚几句便离开了。
        与其说嘱咐，倒更像是敲打。禅院柚低眉顺眼地听着，思绪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必须面对的事情是禅院家敌对势力的恶意。在高专内部还算安全，但若走出去，那对方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她听过族中的人闲聊，说高专的咒术师是需要出任务的。具体什么任务由“窗”发布，而“窗”又是高层的下属机构，做手脚不要太方便。
        偏偏她又难以拒绝。
        正思索着，身前的人忽然换了一个。
        “走吧。”夜蛾正道说。
        禅院柚敛下思绪，面色自然地点点头。
        烛光摇摇晃晃地摆动，昏暗的光线在大厅中弥散开，照亮墙柱的同时又留下大片的阴影。
        夜蛾正道停住脚步，毫无预兆地开口：“禅院柚，你为什么要成为咒术师？”
        为什么呢。
        走来的时候，夜蛾正道一直在观察禅院柚。
        她梳着不适合战斗的发髻，和服之下，漂亮的背部过于单薄，似乎会被很轻易地压垮。
        作为大家族小姐，禅院柚的礼仪无可挑剔。体态完美，木屐落地声音很轻，每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精准。
        ——比他的玩偶还像玩偶，精致到易碎，漂亮到虚假，只有被他提问时才流露一点属于人类的诧异。
        作为咒术师，每一点都不合格。
        禅院柚捏紧了裙摆。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夜蛾正道的态度，小姑娘沉默了很久。
        就在夜蛾正道以为禅院柚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那孩子微微颤抖的声线。
        “我……”
        在迟疑，在犹豫。是挣扎的杂音。
        “我想要……逃出来。”
        最后的字眼几乎轻不可闻。
        夜蛾正道瞳孔微微收缩。他纯黑的眼睛中隐隐倒映出禅院柚的模样。
        她低着头，心里却燃起熊熊火焰。
        想从那种压抑到窒息的环境中逃出来，想要不被否定的价值，想要自由的、可以仰头大笑的未来。
        夜蛾正道想：那是求救。
        没有看到的时候，他可以与大多数人一样保持沉默。
        可他毕竟看到了。
        看到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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