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意外

运气这种东西，一向是软弱无能的人才会依靠的。他们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时，就喜欢拿这种无法出声、悬而未决的东西挡刀。
        ——禅院柚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在今天，她终于发现了。
        有的倒霉是真的不讲道理啊……
        事情是这样的：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禅院柚像往常一样出去进行单人祓除任务，对象是薛定谔的三级咒灵。
        结果迎面撞上二级咒灵的强大咒力。
        怎么说呢，当时的情况，她已经做好了开启第238周目的打算。
        黑色的绳索控制住手脚，诅咒顺着指尖一路攀爬至唇边，然后一点点往里钻。
        那种恶心的、像是擦过呕吐物的破烂抹布的味道，通过舌尖传递到大脑，难以抑制地想要呕吐。
        要不是五条悟恰好路过，现在便宜父亲就可以举办葬礼了。
        等等，他真的会办吗？
        ……总之，虽然五条悟一只手摁死了咒灵，但禅院柚还是倒霉地被诅咒缠上了。
        “呀，好乖诶。是怎么弄都不会生气的状态吗？”
        家入硝子一进门，听见的就是同期变态一样的发言。
        一米九的dk把娇小的女生抱在怀里，手指极其恶劣地在她脸上乱戳。女生则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还会在他靠近的时候展现出小太阳一样可爱的笑容。等到对方收回手，又会像小狗般高兴地蹭蹭他的臂弯。
        家入硝子深吸了一口气。
        要冷静。
        冷静——
        冷静个屁！
        “五条悟！你这个混蛋人渣！”
        “所以，是柚又接到错误情报的祓除任务，然后被诅咒了的意思吗？”家入硝子双手抱胸，表情很可怕，“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吧？还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上面那些是把我们都当作傻子看吗？”
        夏油杰心情也不是很愉悦：“硝子也没办法解除诅咒吗？”
        “是限时性的诅咒，会把人的心智拉回孩童时期，大概三四个小时后就能彻底消散。”家入硝子正要伸手揉好友的脑袋，就发现刚刚还乖巧坐在旁边的禅院柚不见了人影。
        转身就看见五条悟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颗糖果，在禅院柚面前小幅度地晃。
        他蛊惑道：“想要吗？”
        禅院柚盯着糖果看了一会儿，缓缓点了下头。
        五条悟的笑容瞬间扩大了。
        熟悉好友微表情的夏油杰只觉得额上青筋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等等，悟你要干什……”
        “嗷呜。”
        五条悟一口吃下了糖果，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不愧是柚喜欢的糖，果然好吃”之类的。
        禅院柚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
        作为合格同期，五条悟指着自己，非常好心地解释：“吃掉了哦。”
        “……”
        家入硝子勃然大怒：“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人渣快去死啊！”
        随后就是她要冲上去踹人，被唯一理智的夏油杰死死拦住，然后几脚把挚友赶出了医务室。
        五条悟整个人贴在玻璃门上，不甘心地呜呜乱叫。
        一片混乱中，唯有禅院柚岿然不动，慢吞吞捡起掉在地上的糖纸，扔进对应的垃圾桶里。
        嗯，是不省心的大人们啊。
        家入硝子一脸感动地看向自我管理意识极强的小孩版禅院柚，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对正常且靠谱同期的殷殷喜爱。
        只是有一点。
        “柚，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用爬的方式……”
        低头对上了对方无辜的眼睛。
        不，柚怎么会有错，怎么想都是——
        “是你们的错啊！”家入硝子发自内心道，“既然看到了，难道不应该早点自挖双眼谢罪吗！？”
        夏油杰：？？？
        “咔嚓”。
        隔着玻璃都能听见的响亮快门声。
        五条悟举着手机，表情比刚刚的禅院柚还要无辜：“嗯，目前的愿望是留下柚的黑历史，你们是可以理解的对吗？”
        “滚啊！”
        “呜……”
        “就算是咒术师，一直把头埋在被子里也是会死掉的吧？”
        “呜呜呜……五条！不要扯啦！”禅院柚努力从五条悟手中保护自己的被子。
        五条悟恍然大悟，并且迅速用被子把禅院柚圈了起来。
        他非常满意自己的处理：“这样的话，不就既能满足你的愿望又能满足我的愿望了，完全是双赢！”
        谁还敢说他没有情商？
        禅院柚怒视。
        ——什么双赢？五条悟赢两次的双赢吗！
        禅院柚彻底放弃挣扎。她安详地仰躺在寝室里，认真思考移民其他星球的可能性。
        “不可能的。”
        五条悟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了残忍的话。
        “……”
        禅院柚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了什么，努力蹦跶了一下：“至少，至少把照片删掉吧？”
        五条悟发出嘲笑声：“同期极其珍贵的黑历史怎么可能会删掉？不要大白天就做梦了。”
        是人渣。
        禅院柚认真地想。
        “嗯嗯，肯定又在骂我——是我最近脾气太好了吗？”五条悟凑近了过来，“那么怕我做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单手拉下白色绷带，露出一只瑰丽至极却又干净澄澈的眼睛，像是天空与大海交相辉映，漂亮到可怕，真实到虚假。
        “我超级好奇，‘时间’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呢？像这次的诅咒就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兮兮等待别人救援——”他刻意拉长了声音，神色间是毫不遮掩的不怀好意。
        禅院柚下意识往里缩了缩，又被五条悟拉了出来：“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和别人说的。”
        “……”
        “真的吗？”
        微弱到不可思议的反问。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弱小生命，居然会让六眼感到一瞬的危险。
        怎么想都想不通。
        五条悟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们立束缚怎么样？”
        她同意了。
        “不向他人透露我的术式。作为交换，我带你来看。”禅院柚向五条悟伸出手。
        直面二级咒灵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她的【时空访客】提升了一级，到达了lv11，并开发出了新功能。
        少年兴致勃勃地搭了上来。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属于男性的体温一并染了进来。
        六眼中，冰冷的咒力从她身体中升起，自内向外散开。巨大的时钟在身后拔地而起，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规则伟力。
        禅院柚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向前扔去。
        落地之前，时钟被术式的主人暂停，而后缓缓向回旋转。
        “回溯。”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
        快要落地的杯子就此停在半空，一点点顺着来时的轨迹移动，最终落回禅院柚的掌心。咒力在周围盘旋，构成复杂的纹路。其中蕴含的磅礴信息被六眼捕捉，疯狂涌入大脑。
        握着禅院柚的手猛地一紧。禅院柚立刻意识到不对劲，飞快结束了术式。
        五条悟的表情停留在怔忪上。大脑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疼痛，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昏了过去。
        禅院柚：“！”
        她扑了上去，想要扶住五条悟，却被意料之外的体重一并带着往下倒。
        禅院柚：“……”
        主动送上门当肉垫的禅院柚面无表情地仰望天花板，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憨批行为。
        好痛，肩膀碎掉一样疼。腰好像硌到了什么硬物，不用想，肯定青了。
        花了几分钟整理崩溃的心情，禅院柚重新振作，用力把自己挪了出来。
        地上的五条悟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说到底还是她考虑不周才出现的问题，总不能让五条悟一直躺在地上。
        而且出于保密考虑，也不能把他背回他自己的宿舍。要是被人看见，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禅院柚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深深叹了口气。
        作为三级咒术师，她不至于连个80kg的男性都抱不起来。关键问题在于——
        看着五条悟从外面打架回来时穿着的黑校服与她的床亲密接触，禅院柚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好几次她都升起“干脆把他外套外裤脱掉”这种失礼的想法，最终还是考虑到后续影响，不得不放弃了这个糟糕的念头。
        系统啧啧称奇：【这样看来，五条悟还挺有睡美人的潜质的。】
        禅院柚捂住额头：【别打趣我了。】
        系统：【我都没有料到这种发展，真有意思。之前还觉得你想杀五条悟的方案是白日做梦，现在忽然发现完全有可能啊！这还是他的六眼被遮挡情况下的反应，若是直接看到时间纹路，大脑会炸掉的吧。】
        她一时没有回话。
        独属于束缚的咒力在身体内流动，盘旋在胸腔周围，像是温顺又危险的野兽。
        奇怪，明明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唯一的意外还是正面的。
        禅院柚不知道此时涌动在心底的奇怪情绪到底是什么。
        “这可真是……”
        她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五条悟，九年前，在五条家惊鸿一瞥。
        男孩一身月牙白和服，袖口镶绣着金丝宽边。走动间，下摆有祥云鹤影，振翅欲飞。
        五条家的人恭敬地跟在后面。
        父亲眼底浮现出隐晦的嫉妒与怨愤，但他始终恭敬地弯下腰，嘴上还在说着谄媚的奉承话。
        五条悟朝这里看了一眼。
        上帝视野的六眼一定看到了禅院木原的神色。面对那样明显的恶意，五条悟甚至连句嘲讽的话都不屑讲，有的只有那漫不经心的一瞥。
        ——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回到家后，禅院木原甩上门，阴沉地盯着六岁大的禅院柚。一片黑暗中，男人疯狂地掐住女儿的脖子，吐出一句又一句怨毒的话。
        禅院柚看着他突出的白色眼球，表情狰狞得像是野兽。
        “竟敢以那样、那样的眼神看我！”
        她在以哪种眼神看他？
        不……应该是，他在以哪种眼神看他？
        “该死！该死！！”
        真是强烈的负面情绪啊，变成咒灵反而会更加强大吧？
        意识逐渐模糊，所有思绪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一个有些突兀的疑问。
        你说……
        面对美好的事物，人们是更想守护，还是更想毁灭呢？
        雾里看花，难以理解。
        至今都无法回答。
        指尖少年的头发意外柔顺，轻轻贴在肌肤上。和本人的糟糕性格不同，睡着后的神子似乎回到了记忆中的模样，却多了一份聆听世人声音的温柔。
        【五条悟，出生于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生而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天之骄子。】
        就像是集中整个世界宠爱的设定。
        人们跟在他的身后，或追随，或敌视，或仰望。无论点头哈腰还是鞍前马后，无论工于算计还是费尽心机，都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是这样的情节。
        系统：【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
        禅院柚收回手。
        她站在阴影里，打量灯光缠绕的那一缕白发。空气中似有若无地弥散开糖果的甜味，亲昵地贴住她的脸颊。
        半晌，禅院柚无奈地摇了摇：【我？】
        【我不知道。】
        她嘲笑自己的愚蠢与茫然，于是转过身，遥遥看向一望无际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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