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贺壹飞外地打客场的前一天，刘晓莉打电话过来叫他们回家里吃饺子。
        自从上次在校园里偶遇后，如男其实也没有再见过她。
        前段时间她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邀请她过去吃饭，都被如男以忙为借口推脱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她怎么好再见她，毕竟她和她儿子都分了手……
        “我妈现在就住这儿？”七十年代的老楼外墙破的斑斑驳驳，楼下窄窄的一条路，连个停车位也没有。小汽车乱七八糟的停着没人管，自行车也跟着东倒西歪地凑热闹。
        要不是巷子口停着一辆最新款的特斯拉，贺壹还以为他回到了九十年代的他们老家县城。
        “呃，阿姨在这儿过的挺开心的。”如男还能说什么。
        “开心总要有个开心的缘由吧？”
        “我们学校离退休干部中心有个老年艺术团，最近他们在排练一个合唱节目，阿姨在里面做领唱呢。”
        “她认识那几个字也能混进b大的艺术团？”贺壹才不信。
        “你这天天随身带字典的不也马上拿硕士文凭了嘛。”
        “程如男！我俩你到底和谁亲！你怎么那么维护她！”
        “我自然是跟你亲啊，跟她我下不去嘴。”如男眉眼弯弯地摇了摇他的手。
        “……”这程如男可真是个人才。
        “好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哄哄她嘛，别一张臭脸。”
        贺壹其实知道她是故意哄他开心呢。
        “她这次又是为了哪个老头？”
        贺壹叹了口气。自从和他爸离了婚，刘晓莉这一颗少女心算是再次活过来了，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找老头。
        他倒是不反对她找老头，只是她的眼光实在差，每次飞蛾扑火一般扎进去，最后都是被伤害。
        当然，她眼光最差的一次，就是找了他爸。
        “可能……是我导师，杨川东……”如男小声说。
        “你导师……她竟把主意打到你导师头上去了？她别回头把人家惹烦了，明年让你毕不了业！”
        “嘘！小声些！知道这个利害关系，一会儿态度就给我好点儿知道吗？”
        “他也在这儿？”
        “他们两个住的对门儿。”
        贺壹沉默了。
        他第一次对他这个妈产生了敬佩之情。这样的她难怪当年扒火车皮也要跟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男人下南方。
        “是不是觉得你妈妈特别真性情，特别可爱？”如男捧住了他的脸，神色温柔。
        “唉，她总是识人不清，我害怕她再受伤害，你们导师这人怎么样？”
        “不是她识人不清，是很多男人本身就不行。所以从概率上来讲，她确实有可能会一直碰到不好的人，这一次的话，我觉得我们杨老师挺好的。况且，阿姨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就多顺着她点吧，只要她高高兴兴的，比什么不强。”如男劝到。
        “嗯，我听你的。”
        “乖，给姐姐笑一个。”如男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用手指挑了挑他的下巴。
        只是，他们这身高差，人家挑她可以，她挑人家……
        是给天上的神仙看吗？
        他们沿着逼仄破旧的楼梯上了三楼，301的房门大开着，果冻和辣条听到他们的声音一下子就扑了上来，不停地撒娇。
        “男男！你这都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我都想死你了！”刘晓莉手上还有面粉，就不管不顾地过来抱住了如男。
        “阿姨，我也想您呢，只是我前一段时间有点忙。”如男底气不足地撒谎。
        “你可拉倒吧，你还想瞒着阿姨呢？我家臭小子那节目我都看了，他那不是去参加综艺，他那是去演偶像剧了，我要是你，我到现在都不会原谅他。”
        “……”贺壹疯了。
        这是他亲妈？
        她是想让他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吧！
        如男看了贺壹一眼，并不对刘晓莉刚才那翻言论替他做任何解释。
        老太太慧眼如炬，她只有真心佩服。
        “男男，你放心，我已经替你骂了他好几回了。以后他要是再有这种事，你就和他分手，直接给我当闺女，然后我再给你找个好的，让你们俩以妹妹妹夫的身份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气他一辈子。”
        “妈，饺子包好了吗？我都饿了。”贺壹觉得自己必须马上换个话题了。
        “他慌了，哈哈哈。”刘晓莉跟如男眨眨眼。
        “妈，我才是你亲生的，好吗？”贺壹抗议。
        “你是我亲生的又有什么用，你这一年到头都在外地。这我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指望谁，不还是指望男男嘛，没准到了那一天，陪我咽气儿的人也是她呢。你说说，我是该对她好，还是对你好？”
        刘晓莉这话一出，贺壹和如男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老太太，好好的这是说的什么话！
        “阿姨，我帮您包饺子吧。”如男挽住刘晓莉的胳膊，把她拉回到餐桌去了。
        贺壹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他确实都没有好好陪过妈妈。
        她这辈子，太苦了。
        一直一个人扛着所有，没人疼没人爱的活到了六十岁。
        “妈，今年您过生日，我好好给您办一场，人家不都说六十大寿六十大寿嘛，咱们办它个风风光光的。”
        贺壹也洗了手，坐到了餐桌旁。
        “算你小子有良心。”
        “阿姨您什么时候过生日？”
        “早着呢，年尾，这要是算阳历啊，得说是明年。”刘晓莉手脚利落地给饺子捏上漂亮的褶儿。
        “好，您有什么愿望现在就可以许了。”
        “我想要孙子孙女。”刘晓莉大笑。
        “……阿姨您当我刚才什么都没问。”
        “我跟你说男男，你们俩这基因生的孩子肯定好，人家都说孩子智商随妈妈，性格随爸爸，所以我这小孙孙肯定聪明又可爱。”刘晓莉太寂寞了，她看见人家带着小孙子出门，馋的眼泪都能掉下来。
        “阿姨，有没有一种可能，生反了……”
        如男强忍着笑意，看了眼旁边的贺壹。
        “那就是可爱又聪明。”
        “还得是我莉姐。”贺壹竖起了大拇指。
        “好，咱再包个盒子，就完活儿。一家人和和美美，健健康康。”
        “阿姨，要不我把杨老师也请过来一块吃？”如男试探地看了眼刘晓莉。
        “嗐，那倔老头，人家说了，他不爱吃饺子。”
        “他那是瞎说八道，我前儿还在食堂看见他打饺子了呢。估计啊，他是不好意思总是麻烦您。”
        “是吗？”刘晓莉打开了煤气灶。
        “可不。走贺壹，咱俩一块去请。”
        贺壹到底还是站起了身。
        老太太确实太孤独了，要是有人能跟她做个伴儿，他这做儿子的，也能放心些。
        302的房门虚掩着，如男轻轻敲了几下门，就听见老头踏拉着鞋走出来的声音。
        “杨老师，您在家呢。”如男大大方方地笑着打招呼。
        经历了连逍，b公司，以及陈仁耀的折磨，她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
        谁能相信仅仅是半年前，她甚至连直视人说话的勇气还没有呢。
        当然，让她转变最多的，还是贺壹的爱。
        是他让她觉得人间值得，要好好活着。
        “呦，这不程如男嘛。”
        “这是刘阿姨的儿子，贺壹。贺壹，这是杨老师。”
        “您好您好。”贺壹赶紧弯下腰伸出手去。
        “哦，这就是上回给我拿药的小伙子吧？”杨川东扶了扶眼镜，手里还抱着书。
        “是，您后来恢复的挺好的吧？”
        “还行，我前两天还又参加马拉松了呢。”老头得意非凡。
        “那什么，家里包了饺子，刘阿姨特地叫我们俩来请您过去呢。”
        “啊，我就不过去了，我一会儿下去食堂吃点得了。”
        如男在心里笑出声来。
        他要是不想过去，直接说吃过了不是更好？
        “哎呀，去食堂多麻烦，这边就两三步路。”如男一边说一边给贺壹使眼色。
        然后可怜的老头就被他们一左一右架了出来。
        “哎，我钥匙还没拿呢。”
        “没事儿，刘阿姨不是有您家钥匙嘛。”
        杨川东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贺壹，一张老脸都紫了。
        贺壹轻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这儿子帮妈找对象，怎么说怎么别扭。
        杨川东进了屋，发现餐桌上满满当当都摆满了好吃的，最中间是两盘热腾腾的饺子。
        这个热情爽利的女人身上的确有种世俗的热闹。
        他和去世的老伴一辈子琴瑟和鸣，可他就是没吃过她做的一顿饭，他们都是宁可把时间投入到学术研究里的人，做饭实在是太麻烦了。
        幸亏学校食堂离家近，下趟楼也算方便。
        “快洗手吃饭，这是贺壹特地带给你的酒，一会儿一定要多喝两杯。”
        如男和贺壹对视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刘晓莉还真大方，老头一来，五粮液都舍得拿出来了。
        “是杨叔叔，您快坐。”老太太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要把面子给她撑起来。
        “好，好，你也坐。”
        “听你妈妈说你是打职业男篮的？”
        “是。”
        “什么事儿能做到成为职业的程度都不容易。”杨川东拍了拍贺壹的肩膀。
        “嗐，别的我也做不了，就这样儿勉强能养活自己。”
        “年轻人谦虚可以，但不能过分谦虚。实不相瞒我年轻时候也是校队选手呢，所以我对你们这行当多少还有点了解。你现在身上不少伤吧？你现在年轻感受不到，等老了带着这一身伤有你遭罪的时候呢，不容易啊小伙子，是个爷们儿。”
        听杨川东这么说，刘晓莉和如男都别过头去，用力咽下了喉咙里的酸涩。
        “还行，成年人不都这样嘛，干啥都不容易。”贺壹豁达一笑。
        四个人有说有笑吃着菜，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果冻和辣条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嗯，来了。”刘晓莉站起了身。
        “这么晚了谁啊。”贺壹也欲起身。
        “没事儿你坐，估计邻居们吧。跟你说你妈在咱们这楼里人缘好着呢，谁家做个好吃的都给我送。”
        刘晓莉一边说一边旋开了门把手。
        然后屋内的人就听到她情绪激动地喊了这么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
        贺壹噌一下站起了身。
        “爸？”
        一个身材高大，剃着平头，眼角下垂的老男人自顾自地进了屋。
        果冻和辣条低吼了起来。
        如男吓得一下子挽住了杨川东的胳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贺壹的爸爸，贺国明。
        也难怪如男害怕，这贺国明长了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即使已经步入老年，还能从他身上看出当年社会大哥的气质来。
        “呦，我今儿来的不巧了，家里这是有客人？”贺国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杨川东师徒，然后也不等别人招呼，拉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杨川东探究地看了眼刘晓莉，发现这个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面色惨白，像见了鬼。
        她这个前夫究竟对她做过什么，把她吓成这样？
        “别怕。”贺壹过来搂住了如男的肩膀，吻了吻她的头发。
        “怎么着儿子，这是你女朋友？”
        “你究竟来干嘛来了？”贺壹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我来看我老婆孩子，还需要理由？”贺国明哈哈一笑。
        “晓莉，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就先回去了。”杨川东站起了身。
        “老杨，你别听他胡说，我们俩早离婚了。”刘晓莉紧紧抿着唇，看上去是要哭了。
        “刘晓莉！咱俩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你还有这找男人的心思呢？”贺国明算是看出来了，这戴眼镜的老头和她之间就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爸！我求你了！”贺壹的脸都红透了。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这原生家庭的丑陋不堪还会再次被人看见。
        尤其这还不是别人，是他用青春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孩！
        “贺壹，好儿子，爸爸不说了，爸爸这次来就是投奔你来了，这几年我算是看明白了，老婆还是原配的好，儿子还是亲生的好。他妈的那个婆娘竟然敢骗我，要不是前一段发生了点意外，我还不知道她当年生那小崽子不是我的呢！”
        “爸！”
        贺壹直直朝着他爸跪了下去。
        他祈求他，给他留一点体面吧。
        “晓莉我真的先回去了。”杨川东终于大踏步出了门，仿佛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留似的。
        “怎么着，儿媳妇，你愿不愿意接纳你爸？”
        如男不答他，她只是三两步跨到了贺壹旁边，搂住了他颤抖的肩膀。
        “别哭，贺壹，我在这儿呢。”
        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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